烦听雨,但又觉不熟悉这寺庙运作,怕自己盲目相让反给人增添麻烦,便又将换下的衣衫叠好,递给听雨。
“有劳师傅了。”
待听雨走后,她觉得身上有些疲乏,于是便将屋门闭上,行至床畔,掩了衾被,沉沉睡去。
古有“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讲的是江南春景,碧波荡漾,澄澈胜天,人躺在雕漆绘彩的小舟上,伴着耳侧轻柔的雨声,缓缓入眠。
那样惬意优柔的情境,她已有多久未曾历过?
如今,在这方小小的寺院之中,可以全然脱离人世间苦悲酸辛,也不去论什么功名利禄,就这么听着雨滴淡然落在朴质无华的屋瓦上,而后汇聚成流,落于黑透的石板,再悄然深入地下,伴着这场雨的生息,酣然睡去,也是这许久以来难得的佳遇了。
由是,她便自寅时末始睡,复而一觉醒来,竟已是第二日的辰时了。
昨日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住,外面传来一阵低沉的诵经声音。
高逐晓掀开铺盖,走至窗边,伸手将那小小的窗扉向外推开。雨后空气清爽,她深呼吸一口气,顿觉浑身畅快。
再睁开眼睛时,她看见听雨师傅正立于东面檐下,此刻见着她醒来,又躬腰朝她施礼。
待她稍加洗漱过后,打开屋门时,听雨正端了一叠素菜,一碗白粥,往她房里送来。
“多谢师傅了。”
高逐晓坐在那张小小的桌案旁,只觉腹中早已空荡,谢过听雨后,便操起一旁的竹筷,打算往口中送膳。
本是想要等着听雨出了屋子再吃,如此,自己也可稍自在些。
但等了些时候,却见听雨仍是立于屋门里侧,面朝她的方向双手合十,眉头微蹙,她才开口问道:
“听雨师傅,可是还有别的事?”
这话甫问出口,她顿觉心上不安。
倚竹楼毕竟也算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教派,难道是已然发觉她的把戏,又在这附近仔细搜罗,牵连了这寺庙中人么?
思及此,她也无心再用饭,猛然站起身来,神色肃整。
“听雨师傅,是有人来找洗华寺的麻烦么?”
可听雨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
高逐晓见她回应,稍稍松了口气。可登时心上亦生了疑惑,若不是为此事,那便是有其他的事情,同她有关么?
“听雨师傅有话,不妨直言。”
“阿弥陀佛。”
只见听雨抬了脚,果往她身边走来,到了桌案那面时,堪堪停住,自衣袖之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高逐晓定睛细看,才发觉那是自己同陆十龟相遇,临离走时,问他索要的一页诗卷。
至此,她才蓦地想起,为何昨日知晓听雨师傅法号时,自己会觉得颇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处见过。
陆十龟所赠她的那页诗卷上,正作的是一首《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该词中,“听雨”共出现了三回,也不怪她残存些印象。
此方见着听雨师傅手中拿着那张书页,忽的又想起昨日自己更换海青时,忘记将它自怀襟取出,许是听雨在烘烤衣物时,偶然发现了,给她递送回来。
由是,高逐晓面上有些羞惭,一壁伸手去接回那诗卷,一壁喃喃道:
“实在抱歉,昨日是我有些粗心了,未将衣中所夹物什取出,给听雨师傅添麻烦了……”
可那双手伸出去许久,却迟迟未有触物的感觉,再抬眸去看时,却见那方诗卷在听雨手中落落展开,她的目光静静地垂于其上。
不知是否是高逐晓的错觉,她觉得听雨的眸光,在微微地颤抖着。
“听雨师傅……这张诗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她瞧着身侧站着的人,看着粥菜缓缓升腾的白汽,自她的身前绽开扩散,迷雾袅袅萦怀。
“敢问施主……”
听雨的声音听来亦有些许哽咽。
“这页诗卷,施主是从何处得来?”
屋外仍旧氤氲着尼姑诵经的声音,低沉嗡鸣着,回荡在寺院之中。可听雨此刻,却似俱然脱离了这洗华寺般,所有注意均聚焦于那幅《虞美人》。
便如同,她就是这词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