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殿门之时,却忽闻身后一句破空的叮嘱,听来有些许冷漠,又兼有些刺耳。
“此次任务没有完成,你也不必回来见我了。”
重又回到酹江苑,他便统筹了数日以来探查弟子所搜集的相关消息,大抵确定了高逐晓所在方向,由是简单收拾些许行装,打算独行上路。
李元兆自他回来始,便一直在机务堂门外守着,此刻见他来来去去,颇是忙碌,一时未敢上去打搅。
可眼瞧着他家少主肩上挎了个包裹,像是就要出门的打算,这才紧忙上去拦住他,急切问道:
“少主,你这是要去寻她么?”
宋千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嗯。”
不知为何,李元兆总觉得,他此回出阁,虽轻装简从,亦规划寥寥,却并不似平日里胸有成竹的态势,反倒颇有种去而不返的感觉,心上担忧更甚。
“少主身份已然暴露,难防有些皈依即皋门的歪门邪|教,背地里冷枪暗箭,你这么一去,岂非给他们有机可乘?”
“但我必须要去。”
宋千山定定地对着他的眼睛,决然道。
“那我也要去!”
李元兆上前一步,拽住宋千山的衣袖,面色凛然。
“不行。”宋千山道。
“为什么不行?”
还未待宋千山出言,李元兆的小脸上已浮上些沮丧,唯独那小手,依旧紧紧抓着宋千山不放。
“少主是不是嫌我太笨了,会给你添麻烦?”
他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你就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他这一席话语连珠炮似地呛着,宋千山亦无奈地笑了笑,微叹了口气。
有时候他觉得,李元兆年纪虽然比许多弟子都小,可心思却远比他们要敏锐许多。他自己都不能保证,此回出了尧天阁,究竟何时还能再回来。亦或许,他再也不会回来。
这小孩儿跟着自己惯了,行事作风也颇有了些自己的影子。
宋千山还记得,五年以前,他去往襄城执行任务时,初次见他时的情境。
朝廷昏聩,民不聊生,百姓人人叫苦,却无计可施。
那日他策马行至城郊时,遇见了三四官兵,手里握着一根粗长的马鞭,像是赶打畜生一般地,将鞭头有一没一地摔在前面那些肩扛石料的奴役身上。
“都给我老实点!别想着偷懒啊,要不然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粗眉横目的官兵大声喝道。
那几个官兵倒颇是悠然自在,一人手中提了壶酒,似是在比赛,是谁手底下的奴役走得更快更稳。
这时候,一个年纪瞧来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忽的绊到一块石头,肩上扛着的一整块石料便随之摔在地上。
那原是块薄片石板,经这一磕,登时碎成了两半,又顺带撞到了前面行走的人,由此引得一整列都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后面持鞭的官兵见此异状,大步流星往这面赶来,见着是他坏了秩序,二话不说,提了鞭子便往那男孩身上打去。
只是那长鞭将要及背,却忽的定在了半空中。
那官兵侧目一瞧,才见着自己的鞭头叫人生生握住,顺着那爬满红痕的手望去,见着是个差不多的,冷冷哼笑。
“臭小子,我收拾他,关你屁事!识相的就给老子滚一边去,否则老子先把你打得哭爹喊娘!”
可那男孩听了,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咬紧牙关,死死地拽着那鞭头。
“聋了是吧?我叫你松手,听见没有!”
说着,那官兵面上不耐,往回拉了拉鞭子,仍旧拉扯不动。
“你凭什么打他?”
那男孩凛声道,义正严词。
方才不慎跌落在地的男孩,此刻也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晃了晃他的胳膊,小声道:
“原是我的错……”
话毕,他又有些怯怯地回过头来,见着那些叫他撞倒的人,亦纷纷回首过来,盯着握住鞭头的男孩,目光中夹杂着些许怨愤。
这些官兵一个个阴晴不定,若无人出头,或许只大骂几句便算了了,可偏有人非要当英雄,白白拖了他们下水,或是还要因此多受些责打,亦未可知,自然觉得不忿。
“凭什么?哼哼,我爱打就打,你算个屁!敢管老子的事儿,不想活了?”
那时候,宋千山看到他回首,遍望了身后那些人一眼,目中的火焰未尽褪去,却横然多了几抹萧瑟。
随之,他也便慢慢地松开了鞭子。
可那官兵又岂是好惹的?
就在他松了鞭子,转身往回走去时,那人瞬然自腰上抽出长刀来,抬手便往他小小的背脊上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