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滂沱,瑟瑟寒凉,将她的衣衫全然浸透。有些落在她的发上,攒聚成涧中小溪,顺着她垂落肩侧的长发滑下,挂在尾尖,未几坠落,跌破成翩跹碎玉,汇入身下浊流之中。
蓦地,肩头倏然搭上了一方温暖,惊得高逐晓骤然起身,陷于泥泞的长剑猛地拔出,利落旋身,带起一周浊浪水佩,剑刃直抵来者项颈。
“谁!?”
她持剑厉声道。雨势过大,将她额上鬓发掠得杂乱不堪,有几绺疏疏落垂在眸上,将其下发红的眼睛半遮。雨水便顺着发丝,滑过她的眉睫,交聚于下颌。
“……姐姐别怕,是我。”
来人一袭交领右衽翠竹袖衫,纤白的骨节握了把青罗伞,此刻伞扇朝她微倾,点点珠玉迸溅于剑身,发出丁冬声响,只是一瞬又被周遭嘈杂所淹没。
高逐晓定眸细看,想要收回长铗,可几乎同时的,手臂全无知觉,连带着脑际昏沉无力,眼前一黑,便瘫倒在这无尽的雨夜里。
只最后一隙,天际流过一道银光,眼前的身影骤然模糊成一袭月白,像极了数月前的那个夜晚……
无月无星,浓稠的黑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身周荆棘遍野,绵延千里,一人着素衣隐于丛中,衣衫却陆离斑驳,血迹缠身。她想看到他真实的模样,便披荆斩棘,纵然血浥裙衫,拖曳数里,亦在所不惜。
跑啊,跑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及至他的跟前,却见他舒然侧首,唇角勾笑,同那涓红的血上下鲜明。
“不要!!”
高逐晓惊叫一声,额上已是冷汗涔涔。坐起身来平复少许,她这才发现身周的陌生。
自己正卧于一方土炕上,卧榻简陋,甚至连帷帐都未悬设,身上所覆薄衾亦是以粗麻缝制,有些地方拿破布打了补丁。遍目四望,屋舍约莫十平大小,屋内除过一些桌椅家常用具外,再无其他。
屋内昏暗,只在小桌上点了豆大小灯。透过窗子的糊纸,隐约能够觉察,此刻仍是深夜。
但遍目望去,却不见她所持的那把迎天剑。此刻身上只着一件单薄中衣,广陵散亦不知落在何处。思及此,她忙掀开衾被,正趿拉鞋子要去找那两样东西,眼前灰蓝隔帘却忽然被人撩开,二人彼时面面相觑,俱顿愣在原地。
“……姐姐,你醒了……”
温让手上端了一碗热米粥,见她要下床,匆急将热粥搁在小桌上。
“姐姐身上毒性方退,还需要静养数日,方可痊愈。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唤我去做就好。”
他目色温和道。
“我的剑,还有广陵散,你可知……”
“姐姐放心,你的东西,我都替你保管好了,待你痊愈了,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高逐晓闻言,遂点了点头。
那面,温让重又端起热粥,轻着步子朝榻边踱来,侧坐在床沿,一只手托抓住瓷碗底沿,另一只手操起一把缺了角的勺,缓缓舀起一汪米粥,轻轻地吹了口气,那热气便在她眼前骤然腾起,片刻消散。
“多谢你……但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着,她便伸出手来,想要接过那只碗。只是持者似乎没有要递传的意思,她抬了眸子,正对上温让那双眼睛。
他的眉目温润如若微风送荷,虽漾溢着浅浅笑意,可其间深邃处,似乎总有种莫名的固执。不知为何,高逐晓某一瞬觉得,她似乎在哪处,见过这双眼睛。
“姐姐,这第一口,我都舀起了,如何再能放回去?姐姐吃完这一口,剩下的再自己来,可好?”
温让仍是坚持着,随之将碗勺向她口边凑近。
高逐晓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此刻,她并没有什么食欲,只是见他亲自送来,不想辜负这般功夫。至于是他持勺喂粥,还是自己吃,她对此并无甚在意,只是不大习惯前者罢了。
勺至唇畔,她微微张口将米粥咬入,一股温热的甜香顿时自舌尖蔓延开来,吞入腹中时,身上带起一阵暖意。
一口下去,她抬起头来,自温让的手中接过碗勺,眼角余光里,他的眉眼一笑春温,虽是淡淡的,可余韵却如烂漫春桃,芳华揽遍。
“你怎么会来这里?”
高逐晓接过碗勺,掌心微灼,抬眸问道。
温让道:“之前在沌口,我说过会来找姐姐的。”
高逐晓想要继续追问什么,手中的瓷勺在碗中随意地翻搅着,可还未待她出口,话头便又被他兀自截断了。
“姐姐,剑隐山庄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此行可有文大侠的消息?”
她先前经历了那场劫难,梦中又辗转复回,此刻好容易稍稍放下些许,又经他问起,心头重新隐隐作痛。
此中确有些许地方,是她难以想通的。譬如,若宋千山一心想要抓她回尧天阁,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弄出那张布条来,兜兜转转做戏至今,临了却又放走了她。
只是无论如何,文远扬之死已是定局,无论是谁之过,都再难以挽回故人逝去。
“还有,姐姐所中之毒非比寻常,乃尧天阁秘制毒药‘君莫笑’,此毒毒性霸烈,我若是再晚到一步,姐姐便是性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