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让面上稍显愠色,可高逐晓只是垂首坐卧着,脑际浮现出文远扬死前的情境。
某一刻里,她忽而也很想知道,此生自己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那个人呢?他不是信誓旦旦,觉得自己能够保护好姐姐么?可到了,却又让姐姐一人负伤山林,不管不顾……”
“别说了……”
高逐晓只觉心中郁燥更甚,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来,却被他猛然抓住手腕往后一带,右手因着这股惯力,瓷勺“叮”地撞在碗沿上,若非她抓得稳当,这粥此刻已洒落在衾被上。
起初,身上传来一阵衣帛微凉,片刻以后,逐渐化作体温的暖与热。
温让仍是坐在床畔,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两臂钳住她的腰,他的脸颊牢牢贴在她的脖颈上,似乎如此便能够自其中汲取哪怕一丝的温暖。
“你……”
高逐晓蓦地呆滞住。她此时身上,仅着薄薄一层中衣,那倏然变幻的触感不禁叫她感到一丝羞诧。他离得太近,又将她搂得太紧,一时间,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便拿那只空着的手去拍他的肩头。
“怎么忽然……你快放开,我手上还端着热粥……”
她面上涨红,嗔怒道。
“那是不是把粥放下,我就能再多抱你一会儿……”
闻言,温让仍不松手,只是伏在她的颈侧轻声道,细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可她心上却忽觉一丝莫名的惶惑。
“你究竟怎么了……快放开我……”
正当她要提了力再做挣扎时,温让却霎时松了双臂,默默地垂了头,轻声道:
“抱歉……是不是弄疼姐姐了……”
他声音嗫喏,全不似那日同宋千山对峙时的意气。
高逐晓从他怀中挣脱,呼吸急促,视线斜斜落在那碗依旧散着白汽的粥上,眉心微蹙。
一时间,二人俱是静默如斯,四下阒寂,唯独那豆灯火随着方才纷乱的余迹微微摇曳。
她看着他垂首坐在床畔,又思及自那日遇见他以来之所作为,一个短暂的念头陡然浮上心头,却又叫她猛然摇首,晃散了去。
“我没事……只是,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我知道了。”
他说话时垂着眸子,眸光里映着那微弱的灯火,火苗明灭隐现,看不穿那狭长的漆黑之后,究竟是什么。
又过了数日,高逐晓方才知道,这原是剑隐山下一家农户的居所,那家人似是曾得过温让的帮济,对他本人十分感念,那股子热情劲儿,总叫她不时想起还在沌口的时候,那身着花红柳绿、金玉装饰的女子,暗觉好笑。
“小温,来来来,刚做的糖醋鱼,味儿鲜着呢,赶紧来尝尝!”
那婆婆年岁已高,发上蒙了块粗布头巾,腰上系条围裙,正笑意盈盈地同温让打招呼。
把他强强摁到椅子上,婆婆慈蔼笑道:
“阿婆晓得你爱吃鱼,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快坐下,尝尝阿婆的手艺!”
温让亦回首道谢,视线又自然地移转到她身上来。那婆婆见状,面上了然,又走到高逐晓身侧来,牵了她的手入席。
“姑娘,你身子才痊愈,更是得多多补养才是!”
“是啊姐姐,你多吃一点,阿婆的手艺,可是要比皇宫的御厨都要好!”
温让笑着,拿了竹筷,先是给阿婆夹了一块,随即又往她的碗中添了一块。
“你怎知,阿婆做的糖醋鱼,便比之皇庭御厨还要鲜美几分?”
高逐晓持箸,夹起碗中那块鱼肉,目光在其上细细端详。
她本是因着这和气氛围,随口笑问了句,可温让却好似当真一般,面上笑意渐退,怔愣了片刻,未及开口,又叫阿婆拍了拍肩膀,打断道:
“这孩子嘴甜,惯是会惹我这老婆子开心的……”
高逐晓闻言,只对她笑了笑,亦没有再说什么。
不知是否是前几日落雨的缘故,阔远的苍穹一碧如洗,其上白云如丝絮悠悠,随一缕微风飘逸远逝。耳畔虫鸣似较之从前更胜,身周绿杨阴翳渐浓,远处的苍山,如今也渐悄披上了片连翠意。
饭后,她坐在屋檐下,静静地瞧着莽苍连绵接往天际。此刻,广陵散怀于胸前,迎天剑斜倚身侧,一切都是如此静谧安然,就好似这风雨交加的江湖,独独撇开了这片天地,抛弃了她一般。
可她心中明白,纷乱从未止息,她亦从未置身局外。
而今长夏将至,再上征程,身后便再无忧患,亦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