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方毕,她便难抑地咳嗽起来,因着咳得剧烈,又牵扯到腿上月钩所挂的伤口,一时支撑不住,膝头一软磕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一时忽闻耳际哗然作响,余光中重又映入那柄玉如剑。她抬眸,见赵禀竹唇角微扯,不再顾她死活,转身往北行去。
他这一走,周围手执窜天绿竹的倚竹楼弟子便也随他往里走去。此处原是只剩她一人,但倚竹楼前脚甫然离去,赵翩跹便闻见身后一阵兵刃相接的嘈杂,扭头去看,是陈浩昇领着一众谒金门子弟冲杀进来,打得那群反尧布衣节节回退。
“兄弟们,往里面撤!”身着素衣的男子见状不妙,高声吼道。半程见着仗剑平复的赵翩跹,见着她那双几能淌血的眸子,亦未敢稍作停留,后来几乎是一路往青云筑的方向奔逃而去。
陈浩昇便要带着谒金门一众乘胜追击,见着赵翩跹独自伏坐在地,唇角溢血,慌忙朝她疾走来,蹲下身子,用他那粗犷的嗓门关切道:
“赵姑娘!你受伤了!”说着,他又抬头四下观望一番,却不见高逐晓的身影,复垂首焦急问道:“门主呢?她怎的不见了?”
赵翩跹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北面:“在……在里面……”
陈浩昇闻言,点了点头,又招呼了身后几个兄弟,叮嘱他们照顾好赵翩跹,后自己带了剩下的弟子,一路往北去了。
此际青云筑前,正成一派胶着之象。“强笑众生”四大高手中,强万钧正以其扛鼎之力同阁主曲静幽对峙,宋千山则叫缇骑与大徵武士团环围困,文众仍是悠哉摇着手中罗扇,莫玉生则携了命在攸关、生死一线的李元兆,安静地立在廊下观戏。
瞧见高逐晓自瓦顶驾御轻功飞落,文众惊喜地挑了扇子对文众道:“哟,又来了一位角儿,过会儿这场戏,怕是会精妙绝伦、高潮迭起。”
莫玉生笑着点点头道:“这可算是意外之喜。”
赵禀竹并不打算折费力气加入这场混战,这同他放过赵翩跹之理相同,只需坐山观虎斗,收取渔利。若能够生擒高逐晓,抢得太虚镜,那这回来尧天阁方算不虚此行。
不远处,只见宋千山咬紧牙关,如若被铁链所捆住的青狮般怒吼一声,颈上青筋蜿蜒暴起。此刻,他的腰侧已被缇骑银枪密匝抵住,恍若束了条鱼龙银腰带,只是暗刺横生。那些缇骑将他抵压于中心,就要齐齐使力,将他往上举起,如此枪头相向,应能听到刺破血肉的悦耳声。
可宋千山怒目以对,蓦地将手中错刀向空中抛掷,趁着刀于空中旋转未回之际,两臂死死搂住身侧枪棍,用力地将其搓为一团,牙关磨溢:
“挡我者……死!”
接着,那群缇骑却忽觉重心偏移,脚下已不能站定,人竟被宋千山以银枪作媒,连带着剧烈地旋转起来,耳畔风声呼啸,如浪涛过境,不知风平浪静之时,人在何处,生死何论。宋千山此势如阴阳之心,随着一阵参差不齐的叫痛声,身周缇骑已然被甩出三武开外。
恰是此刻,金错刀落,他甚而未抬头去瞧,手中已精准捉住了刀柄。目光越过涌动的黑海,浊浪翻腾,宋千山再一次望见那对空洞寂寥的眼眸,心上遽然收缩,像是被人紧紧攥住,连呼吸都感到窒息的痛楚,那种不能把握的命数抓挠着他,他被一阵熟悉的恐惧所裹挟。
初方,等我。
……求你。
再要动身往前时,他的身侧蓦地多了些颤巍孱弱的身影,手中所持却非兵刃,而是些耕畜用具,诸如镰刀、锄头、杀猪刀此类,不一而足。
“少阁主莫慌,我们也来帮你!”
“少阁主,我们来报恩了……”
宋千山这才发觉,他们俱是从前阁中所救济的流民,此际阁中有难,他们老残身躯,竟亦能不顾个人生死,只凭一腔热血而战。其实,若禀生物求存的天性,这些人的半生俱是在颠沛流离中走过,晚年求得温饱、抱此残生了矣,便可约谓是圆满。
他们心中,吃饱穿暖即是好,受冻饿死即是坏,不是武林中人,有什么非要坚守的道义可言呢?但又恰是这种极其朴素纯净的义,超越了自然人的天性,是人之为人的高贵所在。
恰是如此,宏宏历史大势中不起眼的草芥之民,亦值得尊重和守护。
宋千山不愿虽为此触动,却也不愿他们白白送了性命。如此,似反倒多了重任务,于击散缇骑的同时,他也尽力守护着他们。
这时,混乱之中又传来数声刺耳的质问:
“你们这些叛徒!难道忘了这魔头杀了我们姊妹同胞么!”
“奴颜媚骨的东西!不配苟活于世!”
“杀啊!他们都被这魔头迷惑了,杀了他!”
是方才守在阁门口的反尧布衣。
高逐晓亦听见他们的喊声,心中只觉辛涩不已。她想要大声告诉他们,事情不是这个样子,但不说身周攒动如蚁的缇骑与大徵武士,只是解释本身已令她感到一种歇斯底里的无奈。
解释什么?
在这正邪颠倒、人心惶惶的世上,没有人会相信,亦没人敢再相信了。
这时,那名扛刀的壮汉似是杀急了眼睛,竟飞奔着上前,朝一个手握锄头的银发老者愤然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