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凉点了点头,没有思索就答应了。二当家的见状,却似乎还是不太高兴,停过一会儿,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吴凉看他为难,想让他彻底放下心来,便委婉道:“我从未见过二当家的。”
他听了,似是终于放下心来,只是皱紧了眉头,背影消失在数九寒天的冬夜里,并再也没有来看过他。
自那以后,他果然便能够跟着庄内子弟习剑,只不过他们自习练他们的,他从来只蜗居一角。或许是独自待在柴房久了,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
没有人指导,他也从不去找别人,故而修习途中大小坎坷便时常接踵而至。有招剑法,他习练了将近三个月,始终无法参透其中关窍,尽管他总是尽可能避开其他人,可仍不能够阻绝别人骂他是“呆瓜”“蠢货”“没用的废物”。
每每这些时候,吴凉都会想起灶台下的那笼火。
想到有些东西,丢进火里瞬息便会被烧成灰烬。可还有一些,被火越烧越旺,在他的身上燎出大小不一的伤疤,仿佛一条条扭曲爬行的蜈蚣,啃噬着那些不为人所知的绝望与愤怒,只余下经年的恨意,灼灼其华。
就这么又熬过了十载光阴,他真的看到熊熊燃起的大火。那把火自山庄西苑一处不起眼的灶台里烧起,势不可挡,绵延不绝,就像那恨一般永无绝期。
离开之时,吴凉又在火中看到了二当家的身影,他似乎在向他招手,口中努力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又难听。他停住脚步,就像那人曾在柴房外短暂的停留,一点一点地看着他被蜷蛇般的滚滚黑烟逐渐吞噬,然后亦如同那人当年一般,转过身去,背影消失在漫天大火之中。
无心擎镇,大徵山出。他以为即便与杜万皋、曲静幽瓜分利益,凭着身上所流动的剑隐血脉,他依旧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重建第二个剑隐山庄。可是这次,他真的没有成功,甚至失败至现在。
吴凉想不通为什么。
可他更想不通的,明明事情可以拥有更好的结局,明明只要她点头答应,他可以让一切都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她仍旧可以做剑隐山庄最骄傲的女子。
但若实在无法……
他虚弱地斜倚在八仙椅中,目光扫过不远处静躺着的无心刀,眸中如死水微澜般波动过。
那他也并不介意,再多杀一个剑隐遗裔,让这剑隐宝器,真正变成渺远的传闻。
茫茫的夜里风雨交加,高逐晓与宋千山陪牛二一同守至天明,终于在微蒙的淅沥雨声中,听到一阵尖利的啼哭。
素娘生了个女儿,母子平安。
高逐晓穿过泛了黄的隔帘去看她,素娘朝她伸出手来,脸色十分苍白,可仍旧难掩面上的喜悦,声音已因着连夜的折腾而支离破碎:
“门、门主……是个女孩……”
高逐晓看到她眼眶中旋旋打转的泪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用力地点点头。牛二坐在床头,揽着怀中的女儿,笑盈满怀,激动地有些不能成声,连连向他二人道谢。
她扭头去找宋千山,却见他仍旧愁容满面,心内已知晓,必还有什么事情压在他心上。由是,将素娘的手重新掖回棉被里,她与牛二嘱咐着,便转身去,与宋千山来到外间,轻声问道: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宋千山便同她略说了于南苑遇见廖晓寒一事,以及赵翩跹被抓的情状。高逐晓听了,心中越发难平,又问道:“可知他们现在在何处?”她抬眼瞧了回屋外,雨势逐渐变小,已不妨着赶路,又加天光愈明,街道上亦多了三三两两的行人。
“既如此,廖府应当是不能进的了。”她回过头来,自顾说道。
宋千山点了点头,忆及他与廖晓寒分别之时,曾暂寄于城西管家家中,便同高逐晓说了,二人相伴要往那处赶去。与牛二他们告辞,将要出门之时,宋千山蓦地拽住高逐晓的手,目色凝重地盯着她。
“碧血阁被炸毁,襄城戒备会更为森严,一定万事小心。”
“你也是。”高逐晓紧了紧那只手,感到一阵绵延的暖意自手心沁入心头。其实,自己已然经历了这么多,即便他不提醒,她也知道须得小心行事,因为那不过是出自理智的冷漠纯熟。可他偏偏说了,她记在心里,虽亦是一种纯熟,到底却与前者不同。
路上,果见着成群结队的缇骑于巷道中鱼贯穿梭,他们为避开其搜查,皆远远地绕道而行。如此,事态虽然危急,他们仍是顺利地抵达了城西管家住处。
高逐晓于周边放哨,宋千山便放心地扣响门环。不一时,大门被“吱呀”打开,门中走出那日熟悉的佝偻身躯。他的视线探往门内,却并未见到廖晓寒的影子,正待询问时,反被老人抢先一步道:
“晓寒公子已不在此处了……”
宋千山闻言,随即问道:“他去了何处?可还有同您说些什么话么?”
管家摇了摇头,淡淡道:“公子并未告诉我他要去什么地方,只是那日你前脚离开这里,公子亦没有待多久,只留下一封信。”说着,他踅身往门内屋中走去,片刻后再出来,手中果多了张文书。
“公子嘱咐我,若是再见着你回来,便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