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罡捂着发痛的脑袋在一片天光大亮中幽幽转醒,尚未全然睁开双目,迷蒙之间陡然见一只鸦雀站在自己的肩头,喙尖往下既戳又捣,撕了一小块黑乎乎的肉衔在口中。
“啊、走开!”
他用尚能活动但也麻了半边的左臂拍打着身上,从地上爬了起来,扑扑簌簌的鸦雀也都接连掉落至地面。蒂罡回头一看,那些鸦雀双翅僵硬,爪尖发直,早不知何时便死了。
他还未缓过劲来,余光中方才大口撕嚼他肩膀上的烂肉的那一只雀,来来回回地走了几步,又跳至水洼边上饮着雨水,只是不过半刻,便头一歪,倒在了水中。
这毒这么厉害?
蒂罡不住摸上了自己的肩膀,惊异都这样了自己怎么还没死。
手掌隔着破了一层的衣裳使劲摁了摁,并没有什么感觉,不疼亦不痒,安详地好似他已经失去了右半边的肢节。
“你醒了。”身后封离的声线低低响起,惊得蒂罡立刻便打了个冷噤,猛然转过身去,捂着肩头狠狠瞪着他。
“怎么是你!阁主呢?阁主她在哪儿!”
封离将手中的药丸扔给了眼前面色不虞的人,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只抬起手指了指远处的废墟之后,“恩人她在封印妖窟。”
蒂罡才来得及打量起四周,他隐约记得昨夜他伤得神志不清时,阁主给他带进了庙里的不知哪一间宝殿里。后来他实在支撑不住昏了过去,便什么也不清楚了。
“这里为何会变成这样,那座庙呢?”他顿了顿,又回忆了一番昨夜的景象,没忍住重了语气,“阁主后半夜是去找你了吧。”
“是。”封离拱手,又略略理了理衣袖,“昨夜恩人只是来询问在下,可有被那妖物的声响惊吓。”
……
惊吓?
自己险些就要死在这不知本体为何物的东西手上,他倒好意思提起惊吓来!
一句“你少给我装”险些就要脱口而出,被牙齿咬住腮肉生生堵回了嗓子眼里。蒂罡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
昨夜那混沌气势逼人,若是没有阁主挡那一招,他的小命早就交代在那了。那虺妖是舌头难缠,他便不一样了,他亲眼见它将阁主整个人都绞进了身体里,几乎无孔不入地攀附其上。
若非阁主功法了得,换了旁人来,有几分胜算能逃出它手?
只是他如此善于伪装,眼下还不能让他发觉,自己已经知晓了他的原貌,还是与阁主单独相谈,把他就地斩杀,以绝后患为上。
“既然只是问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蒂罡不太知晓这里是何时被夷为平地的,也不知晓自己是何时被移到了外头来的,“那妖窟又是怎么回事?”
封离听着他生硬的口吻,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便长话短说!”
封离抬眼,眸光之中尽是不解,“阁下身有重伤,气息尚弱,为何要这般大动肝火?”
直截了当地问出口,倒令蒂罡一时间说不出话,只冷冷瞥了封离一眼,“我身上疼,心气不顺想发火,不行吗?”
“呛什么呢。”李闻歌打远处看便见蒂罡脸上阴云密布,走近了些,对着二人抬了抬下巴,“封妖鉴可在身上?还剩最后一步了。”
蒂罡不愿再与封离掰扯,见李闻歌前来,忙三步并两步地疾步上前去,“封妖鉴,带了带了!”
他欲递上前去,李闻歌却摆了摆手,“阵法我已设好,你既已下山入世,这任务便交由你来做。”她转过头来,对封离温柔地笑笑,“我要去看着他,以免出什么纰漏,你便在此等我们片刻吧。”
“是,恩人。”
蒂罡不住翻了个白眼,借着李闻歌的手臂轻点足尖飞身踏竹,向那处妖窟去了。
直至他站在了高处向下俯瞰,方瞧清楚这寺院之下居然还藏着这么大的窟窿。地穴深处的森森白骨在一片由符灵聚燃而成的大火之中分外惹眼,而在其上更令人反胃的,是一具具堆叠的油亮又肿胀的尸体。
他们不分男女,皆大张着口,有什么黑白相间纹路的东西正一股一股地从嘴里冒出来四处爬动,触到了符火边缘又顷刻被烧成灰烬。
“这花纹也太骇人了,”蒂罡忍不住捂着嘴干呕,“弟子……弟子从未见过这般、呕……”
“什么花纹,那是人家的眼睛。”
李闻歌淡淡道,“别磨蹭了,虺妖已死,将此地封印,这里往后连一根草也不会多长出来。”
“是。”蒂罡闻言又是一阵反胃,没再敢往下看,只顺了顺气,从后腰中拿出别了许久的封妖鉴,仔细擦了擦,将它掷与阵法中央,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金光骤现,未来得及被符火焚烧的虺蜴皆被封妖鉴收入囊中,地穴之中的人身肉|体也灼尽了腐肉和白骨,与那些烧得残存无几的粗布衣裳,一并化为一抔尘土,掩埋在地下深处。
“寺院里那么多僧人,也都是妖怪变的吗?”蒂罡喃喃道,“弟子竟毫无察觉。”
“虺蜴老妖可化形无数,你看到的是它的分身而已。”李闻歌站在他身旁,“只不过不知为何,昨夜它与你单打独斗时并未使用此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