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柳藤,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罗靛。
气味是一个奇妙的存在。
后来,每当闻到“窖香”,总会忆起那日。
记忆好似一颗颗刚刚从蚌壳中孕育出的小珍珠,被装进了漂亮的玻璃罐里,仔细珍藏,分明密不透风,却又触手可及。
冰凉而温润,透过肌肤直抵心底。
“大师,我梦见了一座古庙。”
“日间所思,夜间所得;相遇之初,故事之始。”
“故事之始,该如何着墨?”
“靛三黄七。”
“故事之续余,又当如何?”
“靛黄相等。”
“故事之终了呢?”
“靛七黄三。”
“主人公乃福薄之人,降生即被抛弃,该如何呈现于画纸之上?”
“天地之子,福禄深厚,肉体凡胎承受不住,自是要还给天地。”
“大师,梦……会不会是平行时空里,另一个自己正在经历的事情?”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那日,他们谈了很多,都是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没人能听得懂。
至于当事人懂没懂,也只有自己知晓。
最后,他给了她一张符纸,画着龙飞凤舞的字符。
柳藤双手接过符纸,捧在手心里,像捧着一串珍珠,笑得明媚:“这要怎么用呢?”
罗靛搁下毛笔,弯腰拉开柜子底部的抽屉,取了一个小巧的靛青色荷包,递给她:“把符纸装进来,随身戴着,可辟邪。夜间枕着,可入梦。姑娘所念,皆在梦中。”
“谢谢罗大师赠符。”柳藤吹干符纸上的墨迹,小心翼翼叠好,塞进荷包里,抬起清亮的眼眸,直视对面之人,“大师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有了。”罗靛避开视线,低头整理桌上的物件。
小店里,是长久的沉默。
柳藤没有离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罗靛忙忙碌碌,也不知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好似都是些不大紧要的事情,却又好似当下非做不可。
过了许久,罗靛才又开口:“姑娘可曾读过杜十三的《江南春》?”
“杜牧吗?第一句是什么?”
“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下一句呢?”
“南朝四百八十寺……”
“哦哦,我记起来了!最后一句是‘多少楼台烟雨中’。”柳藤笑道,“我最喜欢这一句了!”
“我也是。”罗靛的声音很轻,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清。
他收起笔墨,取了一块白巧克力,塞进嘴里。柳藤这次看清了,他是从腰间的藤黄色荷包里取出的巧克力。
“你的荷包真好看。”柳藤笑说。
罗靛并未接话,他咀嚼着巧克力起身,掀起帘子一角,回首道:“时间不早了,姑娘该走了。”
明显是在赶客。
“哦,那就不打扰大师了,我改天再来。”
“事了,就不必来了。”罗靛瞥了柳藤一眼,她的表情淡淡的,嘴角还挂着惯有的笑意,看不出情绪。他停顿了几秒,又道:“不日,我将随师傅出趟远门,归期未定。”
“这样啊——”柳藤捏了捏手里的靛青色荷包,“那我的……”
“姑娘心诚,会如愿的。”
“多谢大师解惑。”
柳藤把荷包挂在胸前,压在珍珠项链底下,塞进衣领里面,贴着肌肤。眼见罗靛望着自己的举止,眉头微微蹙起,她笑着解释道:“这样不容易丢。”
“姑娘随意。”罗靛垂下眼睑,不再看她。
柳藤跳下高脚凳,转身向门外走去。指尖刚碰到玻璃门,忽又停下步子,收回了手臂,扯了扯毛衣下摆。
“罗靛。”柳藤忽然高声呼唤。
“嗯?”罗靛懵懵抬眸。
“你分明长了一副少年模样,干嘛表现的这般老成。”
“我——”
“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柳藤不等他辩驳,一把拉开玻璃门,踏进满地光辉中,“我会再来找你的。”
一声巨响,玻璃门再次闭合。
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却留下了满地光辉和金色尘埃。
光辉渐渐升起,爬上玻璃门,钻进小店,如热浪袭来,滚烫的,让人无处藏匿。
许是香火熏久了,罗靛感到双目有些酸胀,不由眨了眨眼睛。他松开帘子一角,抚平身上的褶皱,回到座椅前。
他并未入座,而是左右徘徊于案前。
许久——
终于从长桌后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近,驻足,缓缓拉开了那两扇,年代久远,未经修缮,咯吱作响的破旧玻璃门。
正午的日光彻底没了遮蔽,直直地打在身上。
那是从遥远时空传来的暖意。
罗靛仰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老槐,春日好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