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身一僵,说服自己缓缓抬起头来,眼底倒映出一个青年的面庞来。青年眼皮和唇都是薄薄的,肤色白皙,衬得眼眸极黑极深。五官清隽秀逸。
对于和自己打过交道的人,卫筠遥可能记不得对方名字,但肯定会记住脸。是以此时她在瞬间认出来,此人便是那日在市集之中急中生智帮她解围的人。
只是此时对方可没有了之前的好态度。虽然在看清她的脸之后明显也怔了一下,随即就咬紧了唇,眼底染上一层怒意,低声喝道:
“你是什么人?永安派来的探子?”
什么永安?
什么探子?
意识到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之后,卫筠遥只觉得必须要向对方解释一下。可还不等她开口,之前掉落在手边的剑就已经先一步被青年夺了去。明显是要至她手无寸铁的尴尬局面。
“把剑还给我!”
慕情觉得这少女简直不可理喻。她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就已经足够让人怀疑了,现在剑在他手里,他怎么还可能还给她?
他想也未想,只一门心思要牵制住这可疑的少女,见她要来抢夺,劈手把剑掷出。一边枝叶由着性子胡乱蔓生的灌木丛将其堪堪架住。剑刃自剑鞘之中滑脱出一截来,于血红斜阳照映之下泛起冷冽的光。
但慕情却看见,面前少女的神情僵了一下,随即竟是不管他,把剑抢过来。指尖抚了抚,确认它没有受到一分一毫的损坏。眉心紧紧蹙着。
对方怀疑她是情有可原,不听她解释就不听吧。只是干什么这样随意对待她的剑?
卫筠遥对此青年的印象瞬间从原来的“还不错”转变成了“不怎么样”。
少女略微仰着脸,帷帽周一圈的白纱垂落,慕情能看清她的脸。她生了双桃花眼,眉目深如工笔勾勒。原本应当是顾盼多情的,这般盯着他时竟然也冷意尽显。她自己把那把剑收回鞘中,好好平放在一边的地面上,随后才开口,声音也冷,:“别动我的剑。还有,我不是永安人派来的探子。”
她讨厌有人把自己和永安挂上钩。
“我为何要相信你?”
青年抱着手臂,身形却绷得紧紧,仿佛一只蓄势捕猎的猫,卫筠遥毫不怀疑只要她胆敢有一点异样的动作,对方就会瞬间掐住她的脖颈。
意识到并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向对方证明自己不是永安探子或者其余什么可疑的人物,卫筠遥无师自通学会了避重就轻:“那你们是什么人?假若无缘无故,为何会躲藏在这山林之中?”
她分明看见,不假思索问出这一句话之后,青年面上神色一僵。
这少女倘若是想要套他话,未免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可若是她并非永安人派来的探子,又为何会鬼鬼祟祟躲藏在这里偷听他们的话?
慕情决定暂时不要相信她。
卫筠遥看出来对方是不相信自己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打消这人内心的顾虑。干脆不再多费口舌,将放在一边的剑好生收回到自己旁边。
青年盯着她的动作,突然开口:“这是你的剑?”
“为何不能是我的?”卫筠遥毫不客气地回答,“我是个游医,平日里不过采些药草摆卖,替人诊病。虽然安分守己,但这世道变成如今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有登徒子当街调戏女子。我若还想暂时安安稳稳活下去,没有防身保命的物件怎么行?”
她说得倒是挑不出来错处。也的确在理。
如今烽火狼烟虽然已经平息,但永安朝初建,对于仙乐遗民亦有诸多排挤。仿佛忘了数百年之前,它们同属于一个仙乐古国。
“再者……”少女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她说:“这是我阿爹留给我的东西。只有这个了。医馆被烧了,他和我阿娘也不在了。现在我只有追月,还有他传给我的医术。”
此剑原是唤作追月。倒是个清逸出尘的名字。
慕情张了张口,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对于自己的父亲,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印象。
大概是他还是个懵懂稚童的时候,记忆里有一个男人的身影,男人的身形显得很高大,但那也许是因为那时候他人小,个子也瘦小。总需要仰着脸看大人才能看清。
那时候他,父亲,和母亲好像还没有来到皇城幽暗逼仄的贫民窟之中。似乎家中也有高墙朱瓦,还有个小小的花园。每逢春夏都是芳菲斗艳。他也不用像在皇极观那般替别人洒扫庭除,还要忍着一些弟子的嘲讽,偷偷学道。
他可以去学堂,听先生在台上捋着胡须讲大道之行,讲为政以德,还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慕情在那时候还觉得,他应当可以兼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