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倒腾着就往暖阁去了,几个小宫婢唯唯诺诺在他身后跟着。他后头说了啥,青染也没有听清。
白昭还在暖阁中,只是已经脱力,背靠着床榻坐在了地上,几许烛光映在他月色一般的衣裳上,星星点点如同燃烧而起的火斑。
他仍在思考着密匣上的内容。四月廿的这日,是葳蕤生香,群芳争艳的是日子,气候分明已经转暖了,窗外也分明已经停雨,灿阳高照了,他却不由得觉得很冷。
奸佞误国,帝王无能,无疑是最好概括。
杜允卖国通敌,蒙蔽圣听,而皇帝急于集权,得鱼忘筌,合力将当时手握重权的沈大人安了个谋逆罪名。
白昭不由得放肆狂笑出来,心中灼热如火,四肢却还是冰冷的,不由得想到沈氏一族问罪那日,自己长跪在玉清宫门前的场景。
宁国八年的一个折胶堕指的冬天,年少而不知事的白昭得知自己的好兄弟不日将要被问斩,便直奔玉清宫门求见。
可久久不见白帝传召,李公公从殿中出来了一趟又一趟,却只道:“殿下快些回去吧,陛下吩咐了,今日处理堆积的折子,不见任何人。”
白昭穿得并不厚,跪了一会儿就已觉寒气侵肌,但仍坚持道:“烦请公公再去禀报,我在这里等候陛下召见。”
李公公叹了一口气,进了宫门,宫门一张一合,飘散出些许暖意,随即消散在寒天雪地中。
白帝依然没有出来,紧闭的宫门就像一道厚厚的城墙,一道深深的沟壑,将他隔在外头。
雪漫天的下了起来,他不知跪了多久,心乱如麻,各色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无法控制的涕泗横流,四肢皆无知无觉,僵硬地倒在了石板地上。
四周侍卫不敢乱动,李公公便去禀报,白帝冷道:“你们谁都不要管他,叫他宫里的人将他抬走。”
“陛下,这一去一回,可得不少功夫。”
“他应得的。”白帝眉毛横起,又补充道:“不许叫太医看他。”
淡淡如水,轻飘飘的一句话,饶是久奉御前的李明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只能照本宣科去传话,传完话忍不住道:“殿下,这是陛下的意思,老奴亦不敢不从命呐。”说罢喟然离开。
记忆就此断了,再醒来时便在庆华宫中,身旁是大喜过望的刘安,不住的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道:“殿下终于醒了。”原来这些天,果真没有太医来瞧,刘安凭着自己的经验之谈,去拿了药,每天给他灌下去,才从鬼门关将他救回来。
病愈之后,白帝又马不停蹄将他扔进了暗狱之中,与各色疯人关在一起,一月有余。
各种细节,如梦中鬼魅已经纠缠他数年,此刻便不愿去想,然而不想却又蠢蠢欲动,不断涌起,然后起浪,将他彻底淹没,一如那天的大雪,一如暗狱里的死尸。
他那时大病初愈,也曾思想自己是否错得离谱,为了兄弟情谊,折辱了皇家颜面。然被人勾勾手指扔进阿鼻地狱一般的境地。
如今才知道,那样的想法却是真正错得离谱。
忽而几滴液体落在自己手上,白昭抬起手,缓缓触碰到面上,是一片冰凉湿濡,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又听见外头匆忙的脚步声,方慌忙掏出帕子将泪水擦拭干净。
刘常侍已经站在了门口,道:“殿下。”却见久不应声,便将几个宫婢撂在门外,独自进了门。
一进门方看见白昭坐在地上,眼睛鼻尖皆是绯色,见他来了却笑道:“常侍来了,快些拉我一把,浑身失了力气了。”
这孩子般的玩笑话,叫刘常侍微微一怔,忙朝前伸出了手,然握住他手的时候却吓了一跳,像是抓了一块冰块在手里,又见他面上虽是冷静,但眼尾泛红,一双凤目含水,布上了血丝,分明是哭过的模样。
于是迟疑问道:“殿下怎么了?”
白昭吸了吸鼻子,道:“无事,许是坐得久了,双腿木了。”
方才还是浑身,现在又是两腿,刘常侍自然不信,疑道:“殿下怎么手凉成这样,是不是穿得少了?”见他不回,又自顾自道:“早说了让殿下多穿些衣裳,虽然现在天气转暖了,可还有些寒气的。真是叫老奴不省心呐。”
话说出口,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刘常侍连忙噤声,尴尬一笑,却见白昭笑道:“劳烦刘常侍给我准备热汤了。”
刘常侍应了一声,方出了暖阁,又看见暖阁外头几个站得好好的宫婢,是他精挑细选的,容貌和身姿在宫里都算拔尖了。
思及方才白昭的模样,他忙挥着袖子将几个婢子赶走,低声道:“都快回去吧,回去吧,该做事做事,别在这里杵着了。”
这一夜难以入眠,窗外升起的月亮,柔兮皎兮,撒了遍地清辉,白昭坐在榻上,看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