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缓缓打开,溅起一地的尘灰。几个仆从在前头挥舞着袖子,要将这烟雾驱散。
白昭不由得掩住了口鼻,朝沈瑞叶看了一眼,道:“走吧。”
沈瑞叶默声,一手摁在腰间剑上,一手接过仆从手里的灯笼走在他的前头。密室里昏暗不见天日,前几日的暴雨近两日的阴雨,使得地上全是潮湿,人走在其间只觉得一股潮气侵体,在如此夏日倒显得凉爽了。
密室里空废了些许屋子,墙上架上也都是各样的刑具,枯黄的茅草和着血迹干在地上,已然成了赭色,应是时日久了,血迹洗刷不掉,灯盏微微一照便是骇人的暗红。
时日久了,本不应有血腥气,可他却觉得有浓稠厚重,甚至是压抑的血腥气朝鼻腔之中涌来,每走过一间屋子,瞥见那些刑架,便有百种景象在脑中显现,不由得皱着眉头将佩剑抓得更紧。
白昭从后头摁住他的肩头,问道:“可是怕了?”
沈瑞叶回头,面色确实不太好看,但只道:“只是想起从前一些不好的记忆罢了,不妨事。”
白昭拿走他手里的灯笼,从他身侧走了过去,边走边叹:“是我考虑不周了。还是莫要叫你想起那些前尘往事的好。否则夜半梦魇缠身,自然有人要心疼了。”
闻见此话,沈瑞叶紧皱的眉头松开,手上些轻了些力,顺从地跟在他身后走着。直走至最深处地一件牢房,才见一具刑架之间又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形。
再走近些,方看见阿努初篁叫两道铁链牵绊在架上,双脚也被铁链束缚,整个人跪在架前,身体借着铁链的力气往前倾倒,头发披散下来盖住他的面容,看不明晰。
他的视野里显现出一双精贵锦靴,方知来者不简单,于是借着旁边人幽微的灯光微微抬头,便看见一副菩萨容颜,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后干裂的嘴角扯出一抹轻浅笑意,也牵扯出一抹疼痛。
“你笑什么?”白昭问道,旋即拿过沈瑞叶手里的灯笼,另一只手执扇抵上他的下颌轻轻抬起,“你便是阿努初篁?”
阿努初篁被迫抬头,看着面前这个衣冠楚楚,浑身洁净的人,仍笑道:“我笑宁国的皇帝。”
“笑他什么?”
他往地上用力啐了一口,牵扯得五脏六腑一阵干疼,却生生忍了下来,再抬头看白昭时,面上没有一丝痛楚。
“笑宁国的皇帝昏庸无能,笑他的儿子、臣民如此信服他。”
白昭闻言亦笑了起来,极致癫狂,又听见他道:“却不曾想,他也有这般七窍玲珑的儿子……”
白昭闻言猛然看向他,面上却是惊喜,未待问,便又听见他道:“我原以为进京是叫我面圣,或是将我押去刑部拷打。谁料想却在此处待了这么久……殿下,您府上的刑罚,比起炎国人的,只算是九牛一毛了。”
白昭只又笑了两声,看着他的面孔,忽而冷道:“你当真是阿努族人?阿努族人皆面容粗犷,何以是你这般精细?”
昏黄的灯光越过他映照在后头的石青色墙壁上,显现出一道幽暗的身影,而那影子动了动,半晌方道:“我,是宁国人。”
白昭眉头一皱,道:“沈瑞叶,将他铁链摘了。”
阿努初篁一愣,直看向这个将自己从乾州押到上京的男子。沈瑞叶动作麻利,三两下便摘下了他的枷锁,又见他一直望着自己,不由得疑目。
白昭沉声问道:“身为宁国子民,却作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午夜梦回之时,不会心痛吗?”
失了束缚的阿努初篁一下子瘫在地上,答道:“天生烝民,其命匪谌。如此而已。”
白昭一声令下,原本退居外头的仆从便匆匆进来,他道:“将他抬出去,好生梳洗。”几个仆从立马将阿努初篁抬了起来,往外走去。
白昭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要给你取一个宁国人的名字,你姓什么?”
几个仆从没有眼色,步子走得快,他只看见阿努初篁朝他身边看了一眼,道:“我已忘了本姓了,日后的生死名声,全交由殿下。”
他的话语冰冷又带着洒脱,叫暖风一吹,从凄凉中平白酝酿出一点暖意。白昭不自觉握了握手指,看向一旁的沈瑞叶,道:“你怎么看?”
沈瑞叶平道:“殿下可有他法儿?若没有便只管用他。我知殿下介怀他身为宁人却为虎作伥,然,用人之短,天下无可用之人。若用人之长,天下尽可用之人。”
“不错,想来你也是看中他的,不然不会远在千里之外传书给我。”白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既如此,姓沈是再好不过的了。”
沈瑞叶笑道:“全凭殿下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