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萍重新回到承安殿时,一切照旧热闹。白廷和白青也皆在座,只是无论是皇室贵胄,还是□□重臣,抑或是身为下贱的宫人们,皆将目光投向了殿上正中那位。
方才舞蹈奏乐助兴的舞女乐人皆已离去,白商一身海棠色锦绣衫裙坐于正中,一张如桃花般的面上即便不饰浓妆,已然十分艳丽。
她白葱似的手指放在丝弦之上,一挑一勾,一剔一拂①之间,一段乐音便如水一般流淌出来。
初听如泉水叮咚,延绵不绝,格外清丽,中段又如小溪潺潺,颇有大起之势,末了果然手势飞快,曲音磅礴,一如湍流而下的飞瀑,一泻千里,浩浩荡荡。
而白商鼓瑟之时,亦伴着乐声,念了一首诗来:“……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②”
她的举动无限优雅端庄,声音无限清澈虔诚。
而在场的各位皆听闻六公主自幼习瑟,不出十四便已出师,只凭一手曲子便已然名满京城。却不曾现场听过。
如今一听,却是瞠目结舌。不仅仅对其技艺的赞赏,还有其颇有些大的胆子,在重阳佳节,在天子面前吟诵这样的诗句,是警醒?还是提点?不管是如何,都不是她身为一个公主而应该做的事。
许是许久未曾练习,白商只觉得一曲完毕,手指都是抖的。场上一片静默,无人上前言语,也无人敢言语。她心里不禁渗出一点凉意来,又看陛下,面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悲喜。眸中却毫无光彩,谁知下一刻这等无色会不会翻作滔天之怒?
忽而吹了风,殿外摆放的数十盆菊花叫风一吹,便盈了满殿的菊香。和着菊香的风把大殿的门吹出了几声咯吱,在这样静默的场上凸显出一丝尴尬。
站在杜允身后的杜孟秋才想动作言语,却被杜允狠狠瞪了回去,杜允扼住他的手腕,沉声逼迫道:“你以为你是神人?没有通天的本领便不要赴这样的火海!”
只迟疑了一刻,这场静默终究叫人打破了,顾棠率先鼓了几掌,便吸引了全部的目光,众人见这位重受重用便立军功的青年将军鼓掌,也都跟着鼓起掌来。
场上一时间十分热闹,白商却似乎停在了方才死寂般的静默之中,一颗心冰凉的。白帝仍旧不曾言语,也不曾施以任何眼神,钰妃与其他几个妃子坐在他的周遭,也都不曾将目光投向这里。
两个宫人合力将那把瑟撤了下去,顾棠方起身走至大殿之上,先向白帝抱拳躬身,旋即又向白商行礼道:“怀安公主,久闻公主大名,却从未有幸接触,今日见公主之形貌之举动,方知何为真国色。”
白商原以为他会点破,却只听见他作此奉承之语,一时间没了兴致,只礼貌回道:“将军谬赞。”便转身要走。
“公主且慢。”顾棠说着,又向白帝行礼,道:“陛下,臣深感愧疚,宁国将士尚在乾州御敌,而臣却在此处与陛下,与各位大臣共度双九佳节,臣惭愧,在此向陛下请罪。”
白帝这才道:“顾卿何罪之有?切莫作此言语。”
顾棠又道:“臣实在羞愧,臣请明日离京赶回乾州。”
“准了。”罢了,又见各位皆还在原地,便问道:“怀安今日为何奏此一曲,还要吟诵此诗?”
“回陛下,哥哥尚在定州,如此重阳佳节,却遍插茱萸少一人,儿臣实在思念。况儿臣身为天家子女,亦心中挂念在外御敌的将士。”
“这一曲确实十分动人,朕有赏。”
如此,白商也一口气不敢松泄,上前走了几步躬身谢礼,又听见白帝道乏了,信步离席。大殿之上失了中心人物登时黯淡几分,臣子们也陆续离开了。
杜孟秋方走上前来,站在她一步远的距离,行礼问道:“殿下可还安好,方才殿下一举着实艰险。”
白商余光瞥见顾棠出了殿门,身后跟着一个人,忽而有一瞬间的失神,缓过神来才回道:“我很好,大人莫要心忧。”
见她如此,杜孟秋方温柔笑道:“殿下方才一曲动人,臣很喜欢。”
“大人谬赞,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如此言罢,杜孟秋方在杜允嫌恶的眼神中缓缓离开。
白青方见他一走,便凑了上来,自见白商鼓瑟之时她脸色便已然不好了,却见白帝毫无赞赏之意,乃是一副冷脸,便讥讽道:“妹妹若想讨父皇欢心,也要知晓父皇喜欢什么。你当众诵的那一首毛诗,是当大家都听不懂吗?将自己置于那样尴尬的境地,我竟不知是该说你蠢呢,还是笨呢。”
天色晚了,凉风习习。
白商并未与白青多费口舌,是以她便携着丫鬟离开了宫殿。
素萍这时才慌忙走上前来搀扶她,果然感受到她瞬间失力倾斜,手上冰凉的,于是低头看去,方看见她洁白如玉的手上,不知何时染了鲜血,再一细看,方看清是她指甲处流淌下来的,一整块指甲从肉里裂开,不住地流血。
“不碍事,方才奏乐的时候,太过用力了,指甲便废了。没事,还会长的。”
素萍凝噎道:“公主千金之躯……”
“什么千金,万金……”她任由素萍为她包扎,“都是虚无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