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是今日才体会到,我的性命,我的身份地位、封号,都是由那个人给的,他视作千金的才是千金……”
素萍仔细思索,无法辩驳。却又听她笑道:“可我知道,其实不该实在是这样。但你看方才殿上的反应,众人见他脸色,便无人敢言语。”
“还有顾将军。”
“他是将军啊,自然要站出来,只是其余人便好似置身事外了。”她顿了顿,又叹道:“可是边防军情,本该是我朝的大事啊。”
素萍一向不知晓她在说些什么,即便她说得这样的透彻清晰,但在自己眼里,在其位谋其事,如此而已,其余的便都不需要去关心。
但她不知晓,国事安可与此相提并论?
白商看着她迷茫的眼神,只得微微一笑。恐怕当今圣上不仅不关心军情,反而坐看,只等着将首落败,派亲臣执掌兵权。这样儿戏一般,将百姓生死、国土失守当作玩笑,天生烝民,其命匪谌,莫过于此了。
顾棠与沈瑞叶径直往侧殿走,然走得匆忙未曾执一盏灯,幸好今日天上还有半爿明月相照,落在人的衣裳如同清冷香气,照在地上如积水空明。
顾棠走得很快,沈瑞叶只自顾在后头跟着。经过此前韵王府之事,顾棠自觉自己一片真心错付,将他当作兄弟,临了发现他实则是韵王的人,还是这样悲惨的身世。虽说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却也不知不觉感觉到两人之间不复此前,已经有了隔阂。
此等心境,沈瑞叶自然也有,只是却不知晓如何消磨这样的隔阂,只快步走至他的身侧,对他道了一声谢。顾棠讶异道:“为何谢我?”
“多谢将军在大殿之上站出来。”
顾棠来了气性,一心只想分辩,冷声道:“你的提议很好。只是若没有你的提议,我也会站出来。我是宁国的将士,而非陛下的。我自然知晓我上战场的抱负和雄心。”
沈瑞叶抿嘴笑道:“如此甚好,将军何必动怒?”
月色清浅,堪堪照亮前路,照不清身侧人的表情,顾棠扭头道:“与你,实在无话可说。”
眼前便是侧殿了,沈瑞叶望着顾棠的背影,轻道:“将军其实不知,将军与韵王是一类人。”
顾棠忽而回头怒道:“住口!”说完方察觉声音之大,又往四下看了看,不再言语了,既是在宫里,便该谨言慎行,如此行径,他只觉自己太过失态。
沈瑞叶抱拳躬身向赔礼。顾棠如今怒气未消,一时半会自然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份从一个本分将军,变成韵王之党羽。这是他心中知晓的,只有一点有口难辩——顾棠心中恐怕早已将韵王和他皆划为叛党之列了。
夜色愈发浓重,白帝此夜与钰妃居于一处,延福宫中,钰妃为他除去身上衣裳,又为他将头上发髻松散下来重新梳好。他坐在镜子前一言不发,也闭着眼不去看镜子中的自己或是身侧之人。钰妃神色稍稍放松下来,一双纤纤玉手抚上他的太阳穴轻柔地摁着,面上却是淡漠嫌恶,丝毫没有方才的欣喜,一双凤目冷到极致,在他的头顶看来看去,看见无数的白发,和额上的皱纹。
再一抬眼,方发觉白帝不知何时已经睁眼,正在镜中仔细地端详自己。她才不慌不忙换上一副笑容柔声道:“陛下,臣妾的力道可还好?”
白帝不置可否,却转口问道:“方才爱妃在想什么?朕瞧着爱妃神色并不自然。”
钰妃将笑容僵在脸上,逐渐露出忧愁的神情,话音中略显一丝凄凉:“臣妾方才忽而想到怀安所弹之曲,所诵之诗,一时间失了神。”又用双臂搂住白帝的脖子,动作亲昵,语气娇嗔道:“臣妾真是该罚。”
白帝抚了抚她的手,道:“爱妃果然是来克朕的。”
“臣妾怎么敢啊,陛下。”
“你的两个孩子,一个拥兵自重,一个不知天高地厚。难道不是?”
钰妃有一瞬的慌神,却终究淡定了下来,扯出一个微笑,轻声道:“陛下,臣妾年少始被送入宫来,为陛下看重,诞下两个皇嗣后又忙于后宫事务,对他们疏于教导。臣妾困于深宫,也没有机会像他们一样出去看看外头的大千世界,对于这些事情实在是一概不知,陛下若要迁怒臣妾,臣妾可要生气的~”
白帝朗声一笑,道:“爱妃要与朕生气?那朕便不提此事。”
钰妃倚在他的肩头,嗔笑道:“陛下,臣妾说笑的。”
虽这样讲,他的眸色却刹那之间冷了下来。怀安此日之举,无心之人自然以为她是想念兄长,和身为皇室该有的自觉。若有心之人便以为她实在暗中警醒,亦不亚于当面进谏。
然本朝尚没有女人做官的道理,自然没有女人来指摘他的先例,可偏偏他如今年纪大了,坐在这样的位置上,不得不去当那个有心之人。
如此思想一番,白帝搂着钰妃,暖阁之内红帐生香,暖阁之外月光清明,风过树梢,鸟儿抖擞着翅膀飞离枝头,似洒落一地如水的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