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便到了九月下旬,沈瑞叶与顾棠也已顺利回到了乾州,乾州近南不比上京的浓厚秋色,眼下才方有了些浅淡秋意。
到了城内军营之中,顾棠便将沈瑞叶落在了后头,三步作两步走进了军帐之中。顾棣见此情形虽觉得有些许异样,但终究沉浸在兄长和兄弟回来的欣喜之中。
他忙迎上前去,问沈瑞叶道:“此一行可还顺利?”
方被顾棠给了冷脸的沈瑞叶心情并不佳,却也笑道:“有顾将军在,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那便好。”
沈瑞叶随即问道:“这些日子乾州可有变故?”
“没有,炎军消停了不少呢,或许因着韵王回了定州,他们无力再战了吧。”
沈瑞叶点点头,便看见他快步往军帐里走去,与夏日里的欢快一般无二。
交接完军中事务,又将一切整顿完毕,便已经到了傍晚,沈瑞叶闲来无事,照例抽剑出鞘在一方空地上练了起来。
地上的树叶随着凌厉的剑气,似是有意识一般翩然舞起,环绕了他一身。他所练一招一式,或跃起、或挽剑花、或躲闪、或前刺进攻,皆极尽专心,格外锋利,与从前所学只更多了内心领悟体会,没有半分退步。
剑气一扫,将地上的落叶扫退,剑刃入土发出细琐的金属之声。沈瑞叶单膝跪地,只觉筋骨舒展,忧郁全消,畅快淋漓,额上却没有半分汗滴。
“沈公子果然武艺精湛。”一道朗声响起。
沈瑞叶回头望去,方看见院门处站着顾棠,不知他在那里看了多久,于是拔剑起身,躬身道:“将军谬赞。”
顾棠慢步过来,一反之前的冷面,神色平静如常,缓声道:“我仔细思索了许久,沈公子亦是刀山火海走到如今,顾某断不该那般对待沈公子,只好奇沈公子那日为何那样言语?”
沈瑞叶收剑入鞘,心中自然知晓他所言为何,于是道:“将军与韵王是一类人。”
顾棠闻见此言,只觉心头又动了怒气,忙压抑下去,忍耐问道:“为何这么说?”
沈瑞叶不答反问道:“将军觉得韵王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顾棠思想片刻,难以言说,如今这样的处境,若要说他是奸佞之人,他亦冒着失兵权之险向陛下举荐自己。若要说他是忠贤之人,他又私自拦下了炎国俘虏,未来再做什么更是不敢思想。
诋毁他,自己便成了不义之人。
赞颂他,自己便成了不忠之人。
思绪反复拉扯半晌,依旧无法言说,忽而听见沈瑞叶道:“将军无法言说,末将便替将军说,将军其实内心责怪韵王殿下把将军拉入此局,迫使将军进退维谷,忠义难两全。”
见他已然勘破,顾棠便叹道:“或许如此吧。”
“将军错了。”沈瑞叶望着他,“韵王殿下所举之事,皆为国为民。”
顾棠方才听他言语,已凛然一惊,剑眉横起,又听他夸赞白昭,不禁怒道:“为何?陛下确实为了兵权做出那些事体,但就是论事,韵王殿下如今此举,未来未必不会逼宫,怎么便算得上为国为民?”
他情绪激动,临了又道:“而你不该帮着他伤君害国,也不该来乾州!”
风吹起院落中的一地枯黄,吹来落日余晖,空气中早已没有苦楝花的味道了。
沈瑞叶看着他,良久之后极其轻浅地笑了一声,苦涩道:“将军以为如何?将军只知晓我的事,却不知晓三年前的一桩旧事。”他盯着顾棠的眼眸,“清河畔,将军夫人一尸两命,更有无数家丁丧身。”
只这一句话便叫顾棠五脏六腑如同碎裂一般痛楚,然沈瑞叶仍接着道:“将军真以为仅仅是敌寇那么简单吗?”
顾棠闻言顿感天崩地裂一般,心脏如刀割斧锯,眼前忽然被一层白雾迷蒙住,看不见四周,看不见眼前,又疑心自己听错了,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虽是问出口了,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未听错,霎那间,全身的力气似乎全然从足底泄出,浑身只剩一具绵绵的躯壳。
沈瑞叶未曾言语,给足了他时间消化,半晌方道:“白帝昏庸久矣,百姓不堪战争。”
“他为集权便可伤无辜之人性命,我的父亲曾经为国尽忠,浑身上下哪一处伤疤不是上战场厮杀所得?却惨遭他设局陷害,九族枉死!”
他激动起来,忽而凑近了顾棠,道:“将军也是忠君爱国,可是他如何?在将军带兵抗敌之际,设局残害将军的骨肉至亲……”
他方说到此处,便听见顾棠掩面道:“不要再说了,你……你不要再说了。”
顾棠犹记得当年那一场战役,他身处前线得到那样的噩耗,方寸大乱,决策指挥皆不定,战事失利,便被削了职。如今听见他这样言说,一下子瘫坐在地,内心凄凉愤恨皆如瀑一般喷发。
沈瑞叶心中亦是痛楚,却仍居高临下观他,恻然道:“伤君害国四字,我与韵王殿下实在担当不起。将军亦不必再对殿下衔恨在心。”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为什么是你告诉我?”顾棠低着头问道。
沈瑞叶拿着剑往屋子旁走去,头也不曾回,闭目道:“因为将军和我,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