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的风雪停止,但依旧寒冷,宫人们手里快燃尽的宫灯上,结结实实地结了一层冰。
约莫子时,李明颤抖着手将玉清宫的殿门打开,看了看外头,余光扫见白昭的那一瞬,仍然觉得有些惊魂。
毕竟先前他命数个太监死死抵住殿门,才避免了一场滔天大祸。
“李公公,陛下如何了?”
白昭在殿门外眼巴巴等着李明回答。
“这……”
李明思忖着如何回话,法悟和尚从殿门里走出来,他连忙走上前去问道:“大人,陛下现在可醒了?”
“陛下醒了。”
听完这句话,白昭猛地松了一口气,却看见法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殿下,陛下让您在榻前侍奉呢。”
白昭猛然怔了一怔,望向玉清宫洞开的大门,剩余的几个僧道从殿门里出来站在两侧低着头,恭候他进去。
他站着看了良久,半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力的往里走去。
法悟斜了一眼旁边的李明,从袖中掏出了黄纸。
李明见状疑惑道:“大人……这,这是……”
接过黄纸,他展开看了一看,登时神志一惊,深夜的瞌睡一下子全都没了。
夜色朦胧,无风。
却有一种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的架势。
李明愣了半晌才发觉法悟站在一旁阴森森地望着自己,忙躬身道:“大人,请大人示下。”
法悟利索地下了台阶,两方袖子在身后飘得轻松惬意,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照旨办事。”
*
玉清宫殿内与外头截然不同,温暖的烟气从熏笼里慢悠悠的飘出来,宛如春境。
白帝躺在榻上,身上的被子半掩,满面苍白、额上虚汗、嘴唇乌紫,当下却睡得十分安详。
白昭在床榻边待到了三更天,他才醒来。
人在病中,情绪格外的敏感脆弱。
白帝缓缓睁眼,看见守候在自己身旁的白昭,心中格外的触动,两眼含着浑浊的泪水,静静看了半晌才伸出一只手轻飘飘地招白昭过去。
他喉管里梗塞得难以说话,全是糊起来的气音。
“昭儿。”
白昭端跪在床榻前,“陛下。”
白帝又招了招手,示意白昭再离得近些,一双粗老的手抚摸他整洁的鬓角的时候颤了又颤。
“昭儿冠礼,果然是长大成人的样子。”
父慈子孝,这可谓是一个十分温情的时刻,但是白昭心里一点也温暖不起来,只觉得眼前人的声音好像风雪,肆虐嘈杂地刮过他的耳朵。
这样属于父子之间的亲昵话语,对他来说,太过陌生。
“多谢陛下惦念儿臣的冠礼。”
白昭礼仪周全,恭敬地跪在地上,“陛下龙体有恙,需少动作言语。”
他宽大的袖子沾在地上泛出的水汽上,顿时湿了一片。
白帝望着白昭疏离的模样,忽然想起他幼年之时粉雕玉琢的模样,那时候他还会跟在他身后甜腻腻地喊“父皇”,非常的亲切可人。
他想着,努力伸出一只手去够白昭的手。
白昭垂眸,悄然将白帝伸出的那一只手轻轻放进被子里。
“陛下,小心冻着。”
白帝望着熏笼内缓缓升出的热气,叹气道:“给朕斟一杯茶来吧。”
“陛下,这个时辰不宜饮茶了。”
白帝无力的张了张口:“那就倒杯水吧。”
白昭应声,倒了一杯水过来,用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他。
白帝斜靠着,嘴唇不住地抖动,口涎混着白水落在白昭手上。
白昭忍不住皱了眉头,冷眼看着面前这个脆弱的君王。
“陛下,为何不让太医为您诊治。”
“他们不中用了。”
“那些僧道们,就中用了?”
“咳咳。”
白帝咳了两声,“大不敬!”
“儿臣并无不敬。”
“那些都是通天的神人,你如此称呼,就是大不敬。”
“父皇。”
白帝听见这一声,整个人猛地震颤了一下,以为白昭动心转性,正要感慨,就听见他又道:“您糊涂了。”
他转而换上一副怒容,“昭儿,你太过放肆!”
“呵。”
白昭忽然冷冷笑了一声。
“放肆!”
这一声伴随着杯盏破碎的声音。
白昭望着榻上人愤怒到发紫的面孔,忽然觉得十分畅快。
他蹲下身撩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去拾地上的碎片,苍白手腕处几道淡粉色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
那是幼时在暗狱之中留下的伤疤。
白帝忽然闭了眼,“昭儿。”
这一声叫白昭恶寒。
“父皇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是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在世为人,谁能心中毫无怨念?”
白帝说着看向白昭,“你……一定很怨恨朕吧。”
白昭攥着碎瓷片的手顿了一顿,暗中咬了咬牙,“儿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