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无妨……咳咳咳”
白帝忽然趴在床沿上咳了起来,重而激烈,稍平稳了之后突然笑道:“朕不希望你们怨恨,但朕也不怕你们怨恨,若是怕了,朕就不会在整个位置上坐着。”
白昭望着他,神情复杂,“陛下……”
他打断了白昭要说的话,自顾自道:“若是朕怕,朕便不会纵容白廷去伤天害理,朕便不会灭了奇戎,朕便不会……算计沈氏。”
白昭惊了一惊,猛地攥了拳头,手中的碎瓷片扎得他皮肉生疼。
他瞪大了双眼看着白帝,白帝的面色稍有缓和,但依旧十分虚弱。
这些需要他费尽心思去查的事情,就这样让他轻易地,坦然地,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没有丝毫的愧疚,带着上位者的居高临下和天经地义。
他手上十分刺痛,但此刻他憋不出一点眼泪,甚至很想作呕。
世俗伦常将他们拜为上位者,是因为他们能够给国家和黎庶带来安乐,自尧舜以来便是如此。
而不是让他们滥用权力去为非作歹。
他忽然觉得十分痛苦,胃中一阵酸水泛上来,他又用力的攥了攥拳头。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在热气盈出来的水渍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夜太深了,白帝看着地上的血迹,惫懒地瘫在榻上,“昭儿,退出去吧,记住,不要怨朕。”
白昭打开一侧窗户望了望天色,约莫五更天了,从外头的黑暗中传来了兵甲的声音。
昨日进宫的军队此刻整整齐齐地列在殿外,李明手拿黄纸宣读。
白昭痛心地合上了窗子。
“陛下……”
他跪在地上,一颗心不停地颤抖,用尽力气也压制不下去,“那是您的女儿,是大宁的公主,您不能如此。”
“正是因为她是朕的女儿,朕才怜惜她在门前那一跪,朕才没有现在要了她的性命!”
白帝说完又猛地咳嗽了几声,“但是高僧圣师们的话,朕不能不信。”
“陛下,妖邪之言不可轻信!”
“因为你的这句话,朕会让外头那些人,以你羽军的名义带走她!”
“陛下……”
“退下!”
白昭心颤得厉害,他扶着地起身,留下了一个刺眼的血手印,一深一浅地往外走着,身形不稳。
外头没有天光大亮,世间尚不清白。
*
十二月末的五更天,虽是清晨,却和黑夜并没有什么不同,侧殿的楸树在地上投下淡漠的影子。
素萍着急忙慌的走进这里,却四处找寻不见白商,在庭院中小心的呼喊着。
屋内熏了香,烟雾缭绕。
白商将手中的口脂放下,对着镜子粲然一笑,旋即起身出阁,“素娘。”
白商今日打扮得认真,素萍不由得愣在了原地,片刻后径直跪地,“殿下!玉清宫外……”
白商打断她,往暖阁内看了一眼,“嘘。”
关于素萍的话,白商早已猜到,现下丞相的军队,恐在玉清宫外列阵,时辰一到便会将她擒住。
阁中,榻上的人已经醒了,却四肢无力无法动弹,睁着眼睛看着炉中慢慢升腾的流烟,再度陷入了昏睡。
素萍跟着白商走出了侧殿,一路走到短巷口。
“素娘。”
白商转过身,“就在此处分别吧,你不能跟着我一起走。”
素萍上去握着她的手,“殿下,奴婢送您……”
“听话,素娘。”白商挣开她的手,“这不是什么好事,离得远远的才好,免得连累你。”
“殿下……”
“我与你说的,你可都记住了?”
素萍哭到失声,努力张了张口才发出声音:“奴婢牢记于心,万不敢负了殿下一番苦心。”
“那便好。”
白商吐出一口气,肩膀一松,没有任何负担地往前走去。
素萍看着她一身洁白走进短巷里,泪流满面。
*
玉清宫外。
昨日下的雪和今日的天光一齐映在玉清宫外整齐的鳞甲身上,白灿灿一片。
李明站在殿门前看着天色,对墀阶下的军队吩咐道:“时候到了。”
领兵的将士柳寒抿了抿唇,转身道:“跟我走。”
士兵们蠢蠢欲动,金属声四起,听者惊心。
“不必了。”
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柳寒和众将士皆循声望去。
李明也眯着眼越过白茫茫一片,看见雪地里走来的人登时瞪大了双眼。
“殿下。”
白商端着双手,走到墀阶下便停了步子,并未理会旁人。
她撩着裙摆跪地,朝着殿门道:“父皇身边的高僧圣师们说儿臣是妖孽,儿臣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但儿臣甘愿受降。”
她话锋一转,“但是,临走之前,儿臣此刻要问父皇一句,父皇心中可对母妃有过愧疚?”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嗅到一丝奇妙的味道。
玉清宫内,白帝陡然皱了眉头,双眼紧闭。
半晌,李明被白帝唤了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芙蓉雕花红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