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具,除了是律法的象征,在人的精神与尊严层面,更是代表了一层屈辱。
对于皇室贵胄这等从小被金银礼法堆出来的人来说,刑具与监狱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羞耻的存在。
白商很小的时候,便听说,白帝的皇后不知道为什么进过一次大狱,未曾受刑,只在狱中关押了一日而已,便自戕而亡。
宫中老人的原话是:“皇后俱服出,不忍此辱,遂于昭阳殿悬绫自缢而亡,留怨诗一首,痛斥……”余下的话,已然记不清了。
白商并非第一次带刑具,镣铐的冰冷和令人绝望早就在她心中留下太深的印象。
镣铐上的铁链硕大沉重,在白商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上垂坠,衬得她更显孱弱。
但是现下,白商没法去注意那区区限制行动的镣铐,更深更重的疼痛来自于背上的几条鞭伤。这样深入骨髓的痛,已经剥夺了她的全部感官,占有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地牢里嗖嗖的泛着冷气,牢壁上的灯影摇晃,一抹暖黄的光可笑地照在她后背破碎的衣裳上。
眼前施刑的两个皇城卫双脚未曾挪移,白商抬眼看了看前方站立的杜允,心中颤栗到极处的时候,忽然十分想笑。
杜允也正低着头注视着面前俯地的高贵公主,从她苍白带血的脸上看到了那一抹笑。
傲慢的、带着蔑视和不屑的笑容。
这一个表情对他而言,远比那一句言语要更加刺痛。
“来人,签指。”
白商手指猛然扣了扣地面,浑身惊颤起来,刚刚受了两鞭的后背红肿发烫,火辣辣的感觉从背后传到全身。
“大……胆。”
她咬着牙说出这么一句,紧接着口腔中一股血腥味涌了出来,她看着杜允,将口中的血沫啐在地上。
杜允面上的老肉登时动了一动。
忽然,面前一把刑凳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个皇城卫将白商两臂举起,双手放在刑凳上,用两块石头压得动弹不得。白商背后的鞭伤登时撕扯了一阵儿,她疼的呼吸一窒,半晌没有缓和,面色涨红了起来。
“大人。”
另一个皇城卫似是有些不忍。白商本就贵为公主,又是女子,身子又很孱弱,根本经不起折腾。
“行刑!”
没有多余的话。
那皇城卫不得不受令,从一旁摸出一根什么东西,俯下身子。
离得近了,白商才看见那是一根竹签,极其细长,锋利的尖刃能够很轻易的扎进肉里,就像戳进烂泥里一样。
“不要。”
恐惧让白商本能地产生了一种想要逃跑的心理,她摇了摇头,碎发在脸庞两侧跟着摇摆了两下,灯影在她侧脸上洒下一层光辉,但依旧暖不了她的面色。
那皇城卫已经触到了她的手,紧接着将那一根竹签放在她食指前。
“不要……不要。”
白商恐慌地呢喃着,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痛苦,她努力扭动着十指,但被压得死死的,挣扎得无力且无用,好像只能认命。
还未来得及紧闭双眼,疼痛便从指尖传来。
十指连心,竹签扎进指缝的时候,白商明显感受到尖刃一层层破肉的痛楚,更甚的是,她似乎听见破肉的“噗嗤”声。这样的疼痛并未停歇,十个指头一个跟着一个遭受着迫害。
她双脚胡乱扑腾着,背上的疼痛似乎已经算不上什么,口中乱咬,鲜血直流,却一声未曾求饶。
一旁高悬的烛影在牢壁上映出一圈光辉,白商愣愣地望着那一处光影,忽然感受到了意识的抽离。
眼神逐渐失焦,从模糊的光影中仿佛显现出一副遥远的画面。
一个严厉的乐师教授小徒弟鼓瑟,那乐师是宫中乐坊里最擅瑟的,因此对她的要求极其严格。
一开始小徒弟怎么都练不好,学不会,指法都是错的,有一次,她弹到曲子的主要部分,紧张地按错了弦,一根丝弦登时从一端断开,铮的一声,将她指上划出了一个口子。
严厉的乐师沉默不语,目光看着那张瑟上断了的弦,不动声色地敛起袖子,从琴台边缘抽出戒尺。
“伸手。”
小徒弟怯怯地伸出白嫩嫩的小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白嫩的皮肉登时红肿了起来。
乐师看着因疼痛而落泪的小徒弟,面上并没有一丝怜惜,起身坐在她身旁,把持着她的手教着指法。
时间随着眼前光线的模糊而改变,一转眼小徒弟已然及笄,她出师那天,乐师一改往日的严肃,笑眼望着徒弟长了茧子的一双手道:“殿下这一双手生得纤长,灵巧,天生便是适合来奏乐的。”
天生便适合奏乐的,这一句话仿佛仍在耳畔。
思绪恍惚之间,白商感知到自己眼角的温热……
她这一双手,批不了折子,执不了笏,握笔不成,亦不能指点江山……
唯有鼓瑟……唯有鼓瑟。
手上再次传来疼痛,她胸口一窒,眼前一黑。
果然这世上美好的东西,都如同浮云琉璃一般易碎,易失。
二月份的天气仍是严寒,地牢中两个皇城卫额上却出了细密的汗珠。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