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郭霁等人送别郭菀后,梁家的马车便渐渐驶离了郭家所居的承贤坊,沿着青龙大街向东而去。
郭菀独坐车中,仍旧一副端庄不动的样子。她虽目不斜视,却也能隐隐感知,在车壁侧面那小小一方的车窗上,薄薄的车帘因风歙动之时,会有骑了高头骏马的人影,随着春日光影一同摇撼。
那人影一定是梁略,而不是他的随从——她也不知是凭借什么断定的,然而就是心知肚明、确定无疑。
马车摇摇晃晃,令她想起三年前她嫁给他的时候。
他们是在议婚一年后才成婚的,订立婚约时郭菀年方及笄,而梁略却已经二十二岁了。其时雍都世家子为了联姻以巩固家族势力,多半早婚,常常男子年未加冠就已娶妻生子,女子更要小一些。
那时候梁略的庶弟已经早于兄长成婚二年,连儿子都生了,说梁家不急是假的。
之所以又等了一年才成婚,伯父和叔父对梁家的说辞是“此女年少失父,无有依恃,婚仪操办较之他女要格外丰厚,仓促难办,需待时日”,然而实际上是郭家有几分不忍,连年少时的郭菀都知道,伯父叔父既怜惜她以高门嫡女之身被迫嫁给梁氏,想多留两年。也是有些愧疚,虽说当时郭家适龄的女子只有她,可是到底她无父母——怎么就轮到她嫁给一个六郡武人。
郭氏与梁家,从根子上说,都是军功起家。可同样是军功起家,同样是战功赫赫,然若论声望,云中梁家却与北地郭氏不可同日而语。
郭家虽然这些年比不得从前了,人才凋零的厉害,但仍是第一流的高门。郭菀从来没想到最终会嫁给一个寒门。
而且这个以武功暴发的寒门家的子弟,竟然还有羌胡血统。
这就令郭菀更加委屈,她想若是她的母亲还在世的话,定然不会赞同她嫁这样的人。
如今她这一支就只剩下庶兄郭腾,当初伯父也曾征求过郭腾的意见——虽然两厢不和,却到底是她兄长,少不得拉下脸去知会。
一向与伯父、叔父唱反调的郭腾,这次竟然也无异议。
在求告舅父无果后,她才认了命。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没有希望,她才十五岁却常常觉得自己已如秋风落叶、古井枯水。
倒是有一天,她枯燥乏味的日子里,又有了些心潮涌动。当然也并不是说她不再介怀于将嫁一个六郡子弟,只是到底有了点微澜。
那也是个春天,她已经十六岁了,不过数月就要嫁到梁家去了。
她百无聊赖地驾车出行,与京中贵女一同踏青。正在一处风景宜人处停车驻足,便听人说梁家的仲郎和邵家的老二也在这里。
她本无意趣的,但还是不由瞧了一眼,只见两名伟岸男子,踏着清风、在落英缤纷的长路上乘马而来。
她倒是很快就分辨出了哪一个是梁略,因为邵璟她是见过的。
原来这梁略生得倒还好,因有羌胡血统,身形格外魁梧健壮,容貌更是骨骼分明,不像汉人清秀,但除此之外却又没有太多羌胡人的形貌特点。
然而她还是觉出了他的形貌不同,毕竟她父亲就是这样的有胡人血统的男子,且比梁略更似胡人。
她默默在路边瞧着那马上男子,想起父亲来,心里莫名的悲酸。这不仅是因为她没了父亲的庇护,还是感伤于父亲与母亲之间那种莫名疏远的关系。
她父亲在外是个英雄,是那种热辣辣的豪杰本色,在家里却冷淡——倒也不能说在家冷淡,因为他对郭腾的母亲就一点也不冷,她曾眼见父亲看着身为侍妾的郭腾之母,脉脉含情,满眼的温暖。也曾见他们如寻常夫妻般谈笑风生、喁喁低语。
那种亲密,父亲未曾与母亲有过,想必他冷淡的,就只有她的母亲。
可是母亲,虽说当初是父母之命嫁入郭家的,嫁的还是个庶子,原本也十分不如意,可是谁又能抵得住绝世英雄的诱惑。
她父亲不足三十岁就战功赫赫,担任两千石的城门校尉,守卫雍都门户,死后又被追封为一品将军。
母亲从来没说过,但是郭菀回想起来,却猜得出她心里也是恋慕父亲的。只是生于大家的母亲素来持重端庄,学不来那小女儿之态,父亲冷淡,母亲也端着。
然而端庄的母亲能容得下别人,却独独容不下郭腾的母亲,对她从来不假辞色。每见一次总要恼上半天,弄得郭腾的母亲也不敢来请安拜见。
父亲本来是隐忍着的,后来不知为了一件什么事闹起来了。母亲没想到的是,虽然宠爱妾室、却也一向维护正妻尊严的父亲居然与母亲翻了脸。
郭腾的母亲是个温婉柔弱的,处处示弱,惹得父亲更加怜惜。她母亲见了更是恨得牙痒痒,此后就病倒了。父亲大概是内疚吧,来安抚了两次,怎奈她母亲是个高傲的,总是冷冷淡淡,父亲自觉无趣,渐渐就绝迹于正室了。
日子还是照样过,只不过是父亲热热闹闹的和郭腾母子过,她和母亲冷冷清清得过。
也不能说父亲不疼她,对于这嫡女,父亲还是十分看重的,教养上十分用心,常常亲自教导。
他父亲宠爱姬妾和妾生之子,但是嫡庶还是分明的,其实若非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死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