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乱,承继父亲这一房,也轮不到郭腾。
同样有外族血统的梁略引发了郭菀无数思潮,心海澎湃。想起母亲,又想想自己,她不知是喜是忧,是幸是悲。
不过这梁略虽与父亲一样同有外族血统,其实是全然不同的。
郭菀嫁过去后才知道他的性子却不似他的长相,没有丝毫羌胡痕迹,其沉默谨慎处,别说与羌胡戎狄不同,就是在士大夫中,也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有的。
郭菀正思绪纷纭,忽然听到梁略喝令马车停了下来,然后又听他在与人见礼、寒暄,想必是遇上什么熟人了。
车外那人听起来也是个年轻男子,笑音朗朗:“多日不见梁左监,这是从何处来?”
“劳韩侯惦记着,某亦悬想。”梁略的声音客气而不冷淡,也是笑着的:“日前内人归宁,今日得空从郭府接回。”
郭菀一听,已知这就是令京华少女神魂颠倒的韩懿了。她也有些好奇,便悄悄掀开车帘的缝去偷瞧,哪知车窗外却被已经下了马、站在车旁的梁略挡得密不透风,这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代向夫人问安。”想必那人是知道梁略夫妇此前的分争,却并不点破,如常问候,然后忽转了话题:“听闻梁左监要出征青州,正可谓英雄年少,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可喜可贺啊。”
“韩侯见笑了,俱是受朝廷调遣,效力天子。贼势嚣张,衷心惕惕,唯求不出错罢了,岂敢奢望功业?”
“如今的贵家子弟,哪还有如梁左监这般谦虚的。比如和你并驾齐驱的邵老二,前日还遇到他,我们三五个人和他喝了一顿酒。都说他出镇晋州是个苦差事,说不准碰一鼻子灰。谁知那厮自信满满,说必然手到擒来。如今他人还没去,狂言倒都传到晋州了,听说晋州那几大家族一个个欢喜非常,暗自庆幸去个狂妄自大的。”
“仆虽蒙邵中郎将不弃,得以交好。然仆之德能岂敢与中郎将相提并论。我非谦虚,中郎将也非狂妄,都不过是据实而言罢了。”
“得得,不管你们自谦也好,自满也罢,都比我强。”韩懿带着点慵懒的语调说道。
“韩侯身份贵重,岂是仆可比的。”梁略说罢,突然低声笑道:“还请韩侯小心,那边有好几个女子向这边张望。”
韩懿有些紧张,大约是四处张望了下,才道:“不能认出来吧,我好容易剪了一位门客的大胡子,让人作成这假须髯,她们应该认不出来了。”
刻板如梁略也不禁失笑,道:“其实韩侯若想不再受那些女子侵扰也容易,只要早日娶妻,断了她们念想就好了。”
“娶妻?”那韩懿极其抗拒:“还是算了吧。我还想过几年好日子呢。”
梁略停了一会,才道:“如韩侯这等身份才貌,自可尽情拣择贤良淑女,婚后日子只会胜过如今,且免了麻烦,岂不两全?”
韩懿的声音虽低,但郭菀还是隐隐听到了,只听那韩懿低声道:“梁左监也是过来人,难道还不清楚到底是免了麻烦还是弄来一个甩也甩不脱的大麻烦吗?何苦劝人入火坑?”
梁略也轻轻笑了,此后韩懿说自己还有应酬,便匆匆辞别而去。
然而马车却并未立即行驶,郭菀正纳闷,却见车帘被挥开,随即梁略竟登车而上。那本是一辆窄马车,他一上来,空间立刻局促起来。
郭菀便端正身子,向后退了退,给他留出点空间来。
梁略却以为她是不愿挨着他,也没跟上去,于是两个人都挤挤缩缩的,中间反倒空出一个大空子来。
马车缓缓驶动,共处一室的夫妇也俱各沉默。
差不多快要到梁府了,梁略觉得老这样也不是事,便下了决心,温言道:“还生气呢?”
郭菀轻摇螓首,语声从容道:“并没生气。”
这倒令梁略有些奇怪的感觉——就像你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准备倾尽全力冲杀之时,却发觉敌人仍旧坚守营垒,任凭你怎么样,他就是不出一兵一卒——就像现在的郭菀,你本是做好全身心的应对了,她还是一声不吭。
他心里一阵轻松,有些庆幸避免了争执,却也没来由的泄气,敌不动如山,你也无从下手。
梁略见惯征伐,也没见过这样的劲敌,然而他又不能也不说话,总得要一个人打破僵局。
他沉思许久,才道:“我这两日就要出征了。”
郭菀到底有些动容了,瞧着他道:“怎么这么快?”
她是将门之女,知道出征之前的准备十分繁琐,往往战报传来,怎么也得数月备战,方能发兵。
梁略也知道她是懂一些的,道:“这次不同往日,战报其实早到了,只是没有发出来。且朝廷十分重视,调集关中粮草兵马,全力输送供给,所以备战被缩短了。”
郭菀既然跟着他回来了,也不能全然不理他,只得说道:“那你万事要小心,虽然只是流寇,然而常常剿而不灭,这些人是很顽固的,你不可轻敌。”
梁略听了倒也不出意外,他的妻子一向如此,连夫妻之间的贴心话,也说的这样相敬如宾的,还帮他分析敌况,他心里有些苦涩,却也觉得好笑,可他不能笑,生怕在她面前失礼,便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