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韩懿,顾绘素早就有些猜着了。只见他施施然下车来,走到顾家车前,制止了想要下车来拜的顾绘素。
“顾女傅不必拘礼,我们相叙两句便罢。”
说罢,那韩懿竟上车来,与顾绘素对面而坐。
顾绘素不禁有些局促,虽然她平日里结交达官贵人不避男女,虽然这韩懿刚加冠,还小着她好几岁,到底是少年男女共处一车中。
韩懿也不理会,笑了笑道:“别害怕,我上车来不过是有些话不愿令人听到,绝不敢对女傅有非分之想。”
顾绘素被他说破心中顾忌,有些赧然,便道:“既有话说,该当事先通报相约,何必弄得这样?”
“女傅说的对,但我怕不等我通报相约,女傅就把一些事透露给别人了。”韩懿虽年少,却反是个从容的,似乎漫不经心似的:“我知道你怕有损令名,放心,这里除了你我的人,绝不会出现旁人,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顾绘素知道话里有话,便问:“既如此,请韩侯垂问。”
韩懿微微一笑,笑意温润如玉:“女傅今日到东宫探病,必知太子妃如何了吧。”
顾绘素点点头:“韩侯有如此问,必然也清楚状况吧。”
“太子妃的病情已经是半公开的密事了,雍都六百石以上的官吏只怕鲜有不知的。”韩懿忽话锋一转:“然而我想你必然猜到了她为何病笃至此。”
顾绘素摇摇头,否认道:“韩侯说笑了,我又不是医官……”
韩懿目光烁烁,停留在她脸上:“这种官文虚话你就不必和我说了,你上次既来与我晤言,那便是瞧得起韩某。韩某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任由你棋差一着。”
顾绘素从前就觉得这韩懿心机深沉,今日更知道他的厉害处还在于能当机立断。她一去东宫,他就知道,且猜知她要去公孙汲府上,便立即在此处堵着她。不但心机通神,更可谓动如脱兔。
“今日我去东宫的时候,太子始终陪伴太子妃身边,可谓尽心尽力、情深义重。”她沉吟道:“然而我却觉得奇怪。”
韩懿眉头一挑:“说说哪里奇怪?”
“亦步亦趋的相随虽然可说是深情厚谊,我也挑不出什么问题来……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毫无缘由地,觉得里头透着有种说不清的奇怪。”见韩懿也点头,顾绘素似乎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直觉,又道:“而且他手中一直捏着一枚黑子。”
“哦?”韩懿听得聚精会神,听到此处忍不住质疑道:“你觉得一枚黑子能说明什么?”
“其时太子妃寝殿并无棋盘等物,他必然是在别处下了棋赶来的,可能匆忙之中连棋子都忘了放。从事先通报到入东宫时间并不算短,我进入寝殿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为什么那么着急着要来太子妃处竟连棋子都忘记放下呢?是怎样的心情才令他在这么久的时间里,连棋子都忘记放下呢?他是不放心什么呢?”顾绘素不停地回忆当时场景,细细说道:“而且,在我入寝殿到离开寝殿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紧紧捏着那枚棋子却不自觉,必是有什么心事。当我走近太子妃床榻时,他虽掩饰的很好,脸色如常,可那种气息却藏不住……就像是……”
见顾绘素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形容,韩懿略带询问道:“有如刀兵暗伏无声?又如万物敛声气、滞呼吸?”
顾绘素只觉得他这譬喻方能形容她当初心底难以言喻的紧张窒息感,于是点点头,接着道:“而且我见太子妃从前常跟随的人都不在,随口问了一句,那小内官便回说有两个因太子妃调教格外出众,升为女官了。其他的仍在殿中侍奉,只是今日不当值罢了。我虽没有证据,却觉得奇怪。”
韩懿长叹一声:“这种事要什么证据?顾女傅都觉得奇怪,那便是毫无疑问了。”
顾绘素淡淡一笑:“不知韩侯怎么想,妾亦请指教一二。”
虽然此时情势于韩懿而言可算是万分紧急,然他却风度极佳,显得极其放松,娓娓从容:“太子妃多年未育,自然是有人不愿公孙家的女人生下嫡长子来。太子妃忽染急病,不过二三月间就一病不起,自然是她察觉了什么,有人不欲公孙家的人得知真相吧。”
顾绘素不住颔首,又道:“不愿意公孙家的女人生下子嗣自然是有的,可是形势迫人,难道就连一时也不能忍吗?忍下了,可就是万里青山。”
韩懿似笑非笑,话音更低:“难道女傅对二十年前的事全然未知?虽说忍一时可得万里青山,然而后继者的身上还能洗清母家的烙印?何况,并非人人都能有那样一份忍耐力。东宫自小被严格教诲,不得不约束自己,想必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力了吧。”
顾绘素便明白这是指当年天子以卫氏女为后,且相偕恩爱,不管是出于爱重也罢,出于权衡也罢。最终不得不以卫氏生下的嫡子为继承人,更加为了这继承人不得不做出诸多权衡和妥协,然而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够保证不在身后留下隐患。
比如天子不得不加倍重用公孙氏,比如天子为了东宫始终要抛弃除公孙氏以外的当年亲信。
而这些沉潜蛰伏的力量,是会在他百年后被彻底清洗,还是脱离控制得以暴发?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