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璟听了,便放下碗,笑向顾绘素道:“什么‘力抗顽寇’‘方正廉洁’的?顾女傅要恭维梁二也罢了,怎么还得拉上我做个陪衬?”
顾绘素与邵璟是熟惯了的,知道他是开玩笑,却也不肯轻易得罪,忙道:“谁说你是陪衬了。你在晋阳之所作为,京中人起初不觉什么,后来待你功成了,才恍然大悟。你不知道,日前还有人说在雁台纵谈你在晋阳为天子‘籍田’,可谓古往今来难得的忠勇智慧呢。”
邵璟竟也不似别人那样一听赞誉立时便要忙着谦逊,他不过略笑笑,道:“他们怎么说我‘忠勇智慧’呢?”
顾绘素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受命朝廷,效忠天子是谓之‘忠’;敢入盘根错节令多位刺史铩羽而归的晋阳,且秉公行事,‘籍田’有效,是谓‘勇’。至于智慧嘛,世人皆说你自入河东地一直到晋阳便慢慢悠悠,不急上任,看似是游玩享乐,实则别有意图,既为麻痹晋阳大族,也暗中摸清了晋州自南向北的田土河渠及各大族的情况。到了晋阳,也不急着出手,就是一味地赴各大族的接风宴。这一接风就接了两个月,被弹劾了也依旧我行我素。实则把晋阳暗地里那些事察的丝毫不差,谁家的把柄不在你手上?然后就开始收网了吧,晋阳豪族们见你只会纵情享乐,不必说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谁知就在他们把酒相庆,以为‘籍田’一事就要不了了之的时候,你突然露出了青面獠牙,挨个地约见,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总之最后‘籍田’也整理的清清楚楚,晋州一地的户籍也清理了一番,就连各家男女奴婢也记录的清清楚楚。这还不算‘忠勇智慧’?”
邵璟不由大乐,道:“忠勇智慧就忠勇智慧,为什么非要用什么青面獠牙,女傅这是夸人呢?”
连梁略素日里严整的人也不由笑了:“顾女傅夸得好,唯‘青面獠牙’四字最能形容你在晋州一地豪族心中的印象。”
顾绘素也道:“你此去晋州,自然于国有功,可是只怕把晋州的大族也得罪干净了吧。”
邵璟尚未表态,梁略便指着邵璟,对顾绘素道:“这你别担心他,邵二的忠勇自是令人称叹,其实也乖滑的很。他这一去,除了拿声名有亏的几家扎筏子外,大多数晋州豪族还是认可他的,我听说好几家还对他感激不尽呢。”
顾绘素听了顿时明白过来,道:“我听说自夏以来,有人弹劾晋阳大族的不法之事,不过后来都不了了之。别人都说是走了王司徒的门路,如今想来必是元璨从中做的手脚吧。”
不等邵璟说话,梁略笑着点点头:“女傅所言极是,必是邵二联络了人一面弹劾人家,一面又充大善人给人家善后。可怜晋阳大族被人卖了还不自知,邵二好手段。”
顾绘素听了笑而不语,就是郭霁此时也听明白了。邵家富贵,在朝中根深蒂固,邵璟又有战功,且被天子宠信,在朝中自然有几个相与,关键的时候帮他出手也不是什么难事。
邵璟忙摇头道:“这种法子偶一试之也就罢了,岂可多用?”
“那是自然。”梁略频频点头:“邵二也不是吃素的,并非那种空手套白狼的,也实实在在给人家晋州大族办事了。晋州的黑山贼常常出没打劫大户,若不是邵二带人平定,他们哪有安稳日子过?他们既领教了邵二的厉害,又感激邵二给他们平贼,怎么会不给邵二面子?只是难为邵二了,他手里除了几个亲随没有兵,晋州大族手下招募的那些士卒,都是临时拼凑的。”
郭霁一直听,这才知道邵璟自往晋阳以来,从春到冬,竟是历经许多波折。然而这时光,在她这等京中贵女和梁武等人这里,不过是等闲蹉跎罢了。
原来不足一年的时光也可以这种度过,郭霁忍不住也跟着点点头。
顾绘素见了,笑道:“郭娘子可有所领会?”
郭霁虽然嫌憎邵璟给她使坏,却也真心倾佩其能,又赞叹于面前这三人既如逢知己又似棋逢对手,将各种波谲云诡化作一番叹笑的风采,又哪里敢乱说话。
她摇摇头:“我得倾听三位之言,虽不能尽数了悟,却也受益匪浅。哪里有什么领会可言?只是此前曾听人说起,邵仲郎作战有方、骁勇善战还在其次,其治军领兵、方策精良更在作战之上,凡他麾下将士,千人万人之力皆可并为一处,作战之时,便可万众一心。今日听梁仲郎说起他竟以乌合之众战胜凶残的黑山贼,便知此言不虚。”
顾绘素和梁略固然微笑颔首,心道这小女子虽年少,却也不似看起来那样什么也不懂啊。
邵璟却不由诧异地瞧了她一眼,又见她手中拿着吃了一半的饼,脸上一派认真言说的样子,便不似先前说话含而不露,道:“君等只说个人功劳,却不知所有的事功,须得天时地利,人谋不过是借势而为。此事能成,第一件便是须托赖天子恩信。”
梁略点头称是:“若非天子全力支持,光那些弹劾你在晋州收受贿赂、纵情渎职的就够你入廷尉狱了。”
“再则如黑山贼突起之事以及各家素日的横行不法也都是我的借力。然平侯兄的前方战功才是事情转机的关键。”
听了他这话,梁略并不言语,顾绘素若有所思,郭霁却有些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