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进了承贤坊,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就停了下来。
郭霁以为是到了,掀开车帘却见四下里黑沉沉,并不是她家内府侧门,当然更非正门。
郭氏侯府的大门,与一般人家的府宅不同,本是当街而开。若非逢承旨接诏及婚丧大事,平日大门并不开。就连主人下朝归来也只开大门两边的侧门。
郭氏府第何其广大,其正门虽不入坊内,然整个府院向内延深,却占了大半个里坊。临街的是外府,两侧之门就有四个。这外府是有重大事情,府中人会聚议事以及婚丧嫁娶宴客以用。平日男客往来应酬也皆在此间的偏厅中。
只是他家这些年,男主人兄弟皆在外任,只有郭朗兄弟这几个小辈撑门面,因此不复昔日繁华。如今郭象已奉诏开府,又回了京城。往来贵客多起来,这外府瞬间就热闹了。因为家中车马众多,平日往来多位权贵,又有在外府两边宅院之侧各置用来安放车马并招待谒客随员之处。单单是这两个侧院,便比中等士大夫家族一府要大几倍。再往里延伸,便是内府外墙,这内府比之外府,巍峨轩壮固比不上,但此处乃是家人所居,其屋厦亭院之设计,则更胜一筹。只在府外便依稀可见玲珑楼阁,绰约插云。其中树木茂盛、品类繁多,隔墙望之,令人叹羡。其占地之广比外府更大,为方便出入,两侧并后墙共开六门。
邵璟知道她是偷跑出来的,自然不会走大门所在的街巷。而是绕路深入承贤坊中。好在他从宫里出来,有夜行符契,管里坊的里正见他们这等架势,只略盘问两句便放行。
此时车子莫名停驻,郭霁懵懵懂懂四下里一看,见离她要去的后侧小门还有三五百步远。她不明所以,便疑惑地看向邵璟。
可邵璟却不看她,只目视前方,笑了笑:“我就送你到这里吧,前面有人等你。”
说罢也不等郭霁反应过来,就向他的随从们一招手,随即数骑催马奋蹄,转眼间便踏着雨花,飞驰出了承贤坊。
郭霁只道是她家里人,少不得打起精神为这一日不归想说辞,却忽见茫茫春雨中,在她平日里常出入的侧门前,高高独立的,竟是久已未见的梁武。
她这才想起,今日出门本是为见他的。在等邵璟的漫长时光里,她也想着梁武找不到她会如何,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这样穷追不舍地冒雨等她到如今。
这梁武也不知等了她多久,明明披了蓑衣,却已衣衫湿透。雨水由他的发间流下,仿佛怎么也流不尽似的,在他脸上纵横交错,流离了一层有一层。甚至连他的双眼也被雨水覆盖,她看不清他的目光。
然她见了他,只觉原本被春雨浸透了、冰凉了的心,被一阵浓厚的热流包裹。那热流以势不可挡之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眼眶便湿了。
马车行至他跟前不过十几步远才停下,她跳下车,顾不得撑伞,踏着汇成河流般的雨水奔了过去,阿容也不敢喊,生怕惊动家里人,只得一脚深一脚浅的跟上去。
梁武兀立不动,见阿容跟上来,便向她道:“你先下去。”
阿容有些迟疑,看了看郭霁,见她不说话,只好将伞塞过去。
这阿容平日常随郭霁溜出府去游荡,故而很有几分机智,回头就命车夫悄悄叫开侧门将车先赶进府中去,她自寻了个躲雨处暗暗等着。
“我今日有急事,所以……”郭霁满怀愧疚地上前,将伞高举过他的头顶。
“我知道。”梁武扯出一抹笑容来:“我去的时候,你留下的酒还是温的。”
“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我以为……”郭霁希望梁武能说些什么打断这个话题,可是梁武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一副要等她解释完全的意思。可是她分明从这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察觉了别的意思,这令她无法再说下去,于是只好沉默。
等了许久不见她说话,梁武却也平和,慢慢说道:“你匆匆离去,是因为邵璟吗?”
这看似随口的一问,却令郭霁心中一惊。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她怎么也没想过这样深夜归来,又是邵璟亲自送来,会令梁武误解。她心知这样的事情说不清楚,眼中不由露出惊惶无措的神色来:“梁武,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和他……怎么会?我对你,你总知道吧。”
看着她语无伦次、目光闪烁,梁武却并改容,仍旧淡淡道:“你真的不是与邵璟在一起?”
他明明已看到邵璟来送还是这样说,语气中的讥刺直击人心。
郭霁心里咯噔一下子,稳了稳心神,语气才平和许多:“我今日有事,事关邵中郎将,不得不提前离去。我原该派个人在那里等着你,别令你空等的。可是你知道我今日是偷溜出去的,身边没有多带人。无论你信不信,我和邵家阿兄,毫无瓜葛。”
梁武却笑起来:“邵家阿兄?”
郭霁一听,自悔失言,道:“梁武,你不要推敲这些细枝末节。我这样称呼他,是因为他曾是我已故兄长的挚友。”
梁武冷笑着点点头,又似赞叹,又是讥讽:“好!好!是我梁武狭隘。今日事到此为止,你我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就走。
郭霁不禁急了,顾不得男女大防,想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