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公孙汲似笑非笑,目光直掠过来。话语似乎带着戏谑,却令人如芒刺在背:“你这样关心梁氏干嘛?如果我没记错,你与他们并无深交。”
顾绘素幽幽叹道:“公孙郎君真会开玩笑,我这样关注梁氏并无用意,不过只因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她当然知道公孙汲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但她更知道人生于世,有些事明明你知我知、心知肚明,可只要你抵死不认,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公孙汲不禁大笑,随即压低声音道:“顾绘素,你并非没有用意。只是你意在别处罢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松开她双手,用手指蘸了酒在桌案上写下“贰”字,又迅速用手抹了。可是顾绘素已经看到了,而且也猜到了这个“贰”字意指“储贰”,即国之储君。她见公孙汲戳破了她的用心,却毫不慌张,只假作什么也没看见。
公孙汲却从她这份从容中瞧出了端倪,知道自己猜的不错。他知道她姑母与太子之间的恩怨,亦知此怨无法消解。她这样做,也是别无选择。
他曾经在她面前明确宣示要保她顾家及她姑母,可是今日却无言以对。
“如今的情势……我实对你说了吧。”公孙汲顿了顿道:“就是个死局。梁家死守边疆,有功于社稷,却只是个武人之族,有今日地位全是陛下扶持。他们本就是天子扶植起来对抗世家的,如今却碍了东宫的眼。天子自发风疾以来,全力支持太子,自然是为了万世基业。梁氏如何能抗?可是如果真倾覆了梁氏,就算天子不顾及年幼的城阳王,难道就不忌惮东宫和王昶吗?到头来,谁也难胜出。”
“可是你呢?你们公孙家呢?”顾绘素言语中是从未有过的锋芒毕露。
“我们公孙家?”公孙汲面对她的机锋却显得松弛许多,只是笑道:“顾绘素,你我虽情谊非常,但你还不够拉我公孙一族下水。”
顾绘素自知自己分量不足,他对她最大的善意大概就是许诺娶入家门,保她平安了。然而听到他能说的这样直白,不禁脸上讪讪的。
“你别怪我不留情面。”公孙汲见她脸上不好看,知道自己言重了,不禁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些意气用事的女子。”
他这样捧高,顾绘素却并没有乱了头绪,她从来就不是为了得到公孙汲的怜惜才与他结交。
她略一思忖,从容说道:“公孙汲,我知道你是要坐看东宫与梁氏相斗。而且以你们公孙氏的深谋远略,无论他们谁胜谁败又或是两败俱伤,你家的退路自然是已经想好了。以君家实力,届时危机也除了,还不脏了手。只是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想着左右逢源、坐观虎斗。可是在这世上,谁不是风中秋草,夹缝里求生?既是夹缝求生就得有所庇护,两面讨好、全身而退——未必能称心如意吧。”
顾绘素被公孙汲一激,也不再推拉试探,反将形势为他分析透彻。
这一番言语不可谓不透彻淋漓,可公孙汲却并不改色,慢慢饮了酒,淡淡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说在朝廷和世人看来,我们是东宫的嫡系。可是东宫和王昶未必会如此看。那么以卿之意,你觉得我应该倾向那边?”
他这样刀锋相向、直接叩问,令顾绘素有些措手不及,她怎么会这样急忙忙地图穷匕见,于是半日没了言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公孙汲一双丹凤眼轻轻一扫,竟有睥睨风云之态,他道:“今日情势柳暗花明,你问的太早了。我不妨再向你透露一点儿,为了遏制晋北势力,王昶已向天子建言直接替换掉晋北营校尉。”
顾绘素道:“王昶这真是雷霆手段啊。可是未必能如愿吧。令他一家独大,也非圣主之意。”
“制衡之术,你倒也深通。”公孙汲嗤笑一声,瞧着她道:“可是你也许不知道,天子已经动心了,昨日才命我和姜策入宫商议的。”
“你是怎么说的?”顾绘素道。
“姜策就在那里,我能怎么说?”公孙汲见顾绘素面色一滞,轻笑出声:“王昶也不傻,这次没推荐自己的人,推荐的是姜策的族兄姜桓。晋北营这块关键要地,你觉得姜策不想用自己的人?”
“梁家竟无还手之力了?”顾绘素颓然长叹。
“那也未必。想插手的人可不止姜策。”公孙汲竟然还是不动声色:“不到尘埃落定,谁知天意如何?”
顾绘素知道话里有话,却也不再深问,只道:“那不妨静待天意。”
公孙汲目光深邈,似若看在她脸上,又似乎看向不知边际的远方:“绘素,你也不必气馁。天意即人心,只可惜这人心不是你心,不是我心。”
“那这天意是谁的心?”
公孙汲飘忽的目光骤然收回,落在顾绘素脸上,笑道:“谁的心也不是,乃是风云际会中万千之心交织成的复杂人心。世事如露,人命唯微,谁不是跟着世势走?”
顾绘素听了,一时忘情失神,竟是不能应答。
暮春时节,风花飘荡,一阵阵的熏风吹来,令人心折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