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霁略点点头,又道:“阿容,你不知道,我从前混混沌沌,不问世事。中秋夜乱起时,见了其中几个豪杰人物,那些男子且不说,就是我亲眼那两个女中翘楚,平日里看来不过谨慎周全、权变通达罢了,竟没想到杀伐决断、不让须眉。我才知从前何其虚度。”
阿容听了撇撇嘴,道:“七娘子说的,奴婢不服。七娘子不过心思不在那上头罢了,若略用一些心思,不见得比她们差。”
郭霁瞧着阿容权力维护自己的样子,心中愁郁不由大为消减,道:“也就你吧,总觉得我处处胜人,可见是井底之蛙。”
阿容低头整理着她的裙摆,满脸不高兴:“七娘子这话,奴婢不爱听。我能知七娘子,可见是个有见识的,七娘子竟说我是个什么‘蛙’,可见七娘子识人不明。”
见她嘀嘀咕咕,又是“能识人”,又是“识人不明”的,绕来绕去,郭霁不觉失笑,便忘了烦心事。心头愁雾一时散去,转觉腹中饥饿,便悄悄与阿容商议去城中有名的食肆中尝些家中没有的滋味。然此时的车夫并非原来在京中郭府中熟惯的,而是富平旧宅中的家仆,自然不肯为她们两个蒙蔽家主,她们二人便要商议如何“贿赂”下这赶车的老仆并几个从人。
哪知忽闻一声马鸣长嘶,郭霁只觉眼前一花,那马早已人立而起。马车猝然而停,险些立不住,若不是那赶车的年老仆从经验丰富且身手敏捷,奋力挽住了车头,那马车必会被横甩到台塬边缘陡峭纵横的深沟大壑中去。饶是如此,郭霁和阿容身不由己撞在车壁上,郭霁只觉肩膀一阵钝痛,被搡得七晕八素,本能地胡乱伸出手去拉阿容,本觉触手可及的,待及出手时却摇撼地失了分寸,连衣角也没抓住半分。恍惚间却见阿容也一头撞在车壁上,又被猛地弹了起来,同她一样狼狈。
车轮堪堪碾在塬壁上,下面便是被撕裂了的口子般的的沟壑——在北地郡富平如怒涛起伏的台塬、梯田、山梁、村落上,这样的纵横交错、永无尽头的沟壑宛如深入骨髓的伤痕,深深烙刻在这黄土大地上,绵延千百里,一直涌向天地尽头。
郭霁一眼看见这脚下悬空的惊险景象,不禁又是庆幸,又是后怕。若马车果真摔下去,不死也定然是重伤。即便如今,亦是身处危境。被甩在对向车壁的阿容被摔得晕晕乎乎的,忽一眼瞥见这边仿若车下无物、尽是虚空,以为马车尚在坠落,不禁大呼挣扎起来。
那老车夫吼了一声“别动”,郭霁已不假思索第一手死死拉住了阿容。阿容这才定了定神,瞧见眼前情形,顿时呆住,吓得一声不敢吭。
此时郭霁等人才看清前路,察知马受惊的缘由。
只见山路窄窄,一面是高高山塬,一面是深沟险壑,几名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黑衣掩了身形面目的高大男子堵在前路上,塞得满满的。
几个仆从不过是些十余龄的童子,跟从侍奉尚可,应对这种险情显然万分不及。他们一个个束手无策,呆立当场,连逃都不知道。
这倒不是身为富平名门望族的郭氏家中无人,实在是郭霁离京之时,其父郭象叮咛嘱托,回乡后定不能以身份贵重骄慢族人,更不可轻慢乡里,不可惊动郡县官署,以免树大招风。因此她去祭拜亡母时,再三谢绝族叔欲派劲卒庄丁护送之意,执意带了数名仆从,其中不过年老车夫并两个壮年仆从,其余多为幼仆,不过充当提携祭品、往来跑腿之役。北地郡因地临黄河、北靠贺兰山,处疆域之郡,常有内外盗贼劫路等事。然作为郡治所的富平县,除非是大灾、大乱之年,却鲜少有这等事。她哪里知道会遇到此等凶险,不觉深愧自己到底年幼识浅,不知世路险恶。
那车夫倒是个有些胆识的,才惊魂甫定,便调匀气息,向对面沉着问讯道:“何方壮士,这等勇武。富平郭氏一向深敬各方壮士,愿与壮士结交。今日仓促相见,不及备礼,些许小意,愿壮士不弃。今日之后,壮士但有所需,敢请屈尊到富平郭氏宅中,郭氏一族未有不从!”
说罢抄起车辕处的一个包裹,抛向对面黑衣人。此时马车处路之边缘,极其危险,郭霁连动也不敢,眼见他从马车上拿起不轻的一物奋力抛出,不觉惊的心头猛跳,险些要跳出腔堂——这种险境,毫厘之差都可能惊动马车,稍一不慎就可能跌落深壑,这老仆别是心惊胆颤,只顾眼前之盗,忘了身后险境了吧。
然而待那包裹不远不近落在当先一个黑衣人马前,那黑衣人顺手接过,在手中掂了掂的时候,那马车还是稳稳停在路缘上。
别说郭霁满心敬佩感激,就是那为首的黑衣人也出口赞叹。
“尊者好身手,在下虽是个拦路打劫吃百家饭的,也深为佩服。本该放尊者并车中人去的,但无奈身负使命,不敢放人。”
那人说罢又随手一扬,抛回了包裹,那包裹稳稳落在车前雪地上,雪上却并未留下一丝划动的痕迹,显然此人臂力非凡。
车夫瞥了一眼地上包裹,心知此人非为财来,那便是为了劫车上的七娘子了。他知今日凶多吉少,却也知七娘子乃是族中之长的女公子,于族人干系重大,于是慨然道:“我郭氏敬重诸君乃一时豪杰,愿与结交。哪知壮士竟不能笑纳郭氏好意,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