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安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安抚道:“一个黄毛丫头乡野村妇罢了,潘叔何以如此上心。”
潘文忠听他语气平缓,并无半分作伪,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暗想自己是有些大惊小怪了,连连道是。
等潘文忠退下后,周祁安后仰在椅上,隔壁粥饭的甜香几乎快把他这屋淹没,他耳力聪颖,更是把少女哼歌的愉悦听的一清二楚。
这么开心?明明那会儿还跟一副要死了的模样,他不禁又回想起那双水杏一般的眼眸,润润的、软软的,方才对潘叔说随手的事,他意味不明扯了扯唇角,可能吧。只是渐渐,脑海中那双眼眸中漫上了雾一般的哀伤和痛戚,如泣如诉。
周祁安的心口猛地一窒,紧接着仿佛被人用针狠狠扎了似的骤然疼起来。他弯下腰,佝偻着上身,青筋暴起的手狠狠攥着扶手,以此缓解痛感。
一炷香后,周祁安才缓缓挺直身体,除了泛白的唇色,后脊濡湿的衣衫,无人知晓他方才历经了一场濒临死亡的痛苦。
他端起早已冷掉的清茶一口用下,眸色晦暗难明,分明,已经很久不会再想到那些事情了。
“潘叔”他的声音沙哑,“劳烦帮我煮点安神药来。”
潘文忠看着周祁安的脸色,忧心忡忡的急道:“您这是又犯老毛病了!?”
周祁安摆手否认,“没有,今日天气燥热,恐怕夜里有些难眠,预备着而已。”
潘文忠这才松口气,未几,又拍了下手,懊悔道:“刚才给那丫头的安神药恰好是最后一包!我这就去叫冯丹过来!”
“那便算了,夜里上门不免有些兴师动众。”周祁安意兴阑珊道,“洛水村总归有些规模,人多眼杂,还是小心为上。”
用了药酣然入睡的裴如意原本睡的安心又踏实,后半夜时,却再度梦到了午后的那场噩梦。
不同于午后那种清晰到让人恍惚的分不清真假的地步,可能是药的作用,这次的梦多了些朦胧感,却分毫不差的让裴如意觉得如坠深渊。
她猛然挣脱梦境睁开眼坐起来,额角布满汗珠,粗重的喘息伴着急促的心跳,眼眸中满是惊惧。好半晌,裴如意的神识才慢慢回笼。
只是那骨子后怕,却让她怎么也不敢再睡了,生怕一合眼,噩梦如影随形跟上来。
正心烦意乱着,黑漆如墨的夜色里,窗畔一团格格不入的暖橘色光芒吸引了她的视线。
这束光的方向似乎是…佩如意翻身下床,升起了些好奇,这可将近丑时了,这人不睡觉在干吗呢?
洛水镇民风淳朴,墙垣低矮,裴如意稍稍踮脚,就能看清隔壁的情形。
黑绸一般的夏夜里,展开的窗牗下,烛火摇曳,简洁的案桌畔,君子对窗,如琢璞玉,垂眸执笔。
裴如意怔怔看了半晌,她竟没有想到,这么晚了,邻居竟然还在读书?只是,她慢半拍的疑惑起来,这俩人搬来的时候,据说是来养病的,养病的人,能这样点灯熬油的看书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传言也不一定是真的,可这番勤勉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多年来寒窗苦读的表哥。
她转而又想到了她的表哥和那场周而复始的梦,不免产生了现实与梦境的割裂感,倘若…倘若梦魇成真呢?她心头重重一跳,打了个激灵,不敢再细想下去。
原本平心静气了一晚上的周祁安,此刻却看着眼下的白纸黑字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他早在少女翻身下床的时候,就听见了隔壁的动静,这与他没有半分关系,故而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这人如今径直站在墙头边,行迹鬼祟的窥看过来,是个人都做不到心如止水视而不见吧!
他已下定决心,不再管这乡野丫头的闲事,只是又免不得有些好奇,日日好眠的人怎么如今却半夜辗转反侧起来?但这一瞬间的分神很快被他强行按了下去,他什么时候有心思想这种琐事了?不论是什么,事不关己就是了。
裴如意却不这么想,一方面她好奇邻居这么晚了怎么还读书,另一方面,她还没向他好好道谢,观白日那男人的态度,想必是少年说了什么,这才肯借药给她,若不是这包药,她可能上半夜就被噩梦缠身了。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你怎么还没睡?”
周祁安握笔的手一顿,恍若幻听,她在同他讲话?他诧异的抬眸望去。
此刻,皎月昭昭,清冷的月光流水般泄了一地,夏风和暖,草木丛花的馨香悠长萦绕,少女在院墙上探出清丽的脸庞,乌发垂顺,中衣因着睡觉压出褶皱,衣领不太规矩的敞开,月色顺着蜿蜒而下。
“啪嗒”,笔尖的墨水坠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周祁安回神,迅速挪开眼。
“你不也没睡?”
裴如意努了努嘴,语气惆怅,“做噩梦吓醒了。”
周祁安眼皮微掀,想到了她白日说的梦魇,喝了冯丹的药还做噩梦?他面无表情的思考,真是浪费了那包药,还不如给自己留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里少胡思乱想就行了。”周祁安淡声道。
裴如意听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对了,白天的药,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