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董留成似笑非笑,话一说出口,像是变了个人,变得诗意满满:
“走,我带你去饱览祖国大好河山,为你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两人出了门。
这次他们一路向东。穿过人影绰绰的闹市街道,闹哄哄的街市很快甩在身后。又是一片空旷田野。田野里两人两手空空,脚步变得不紧不慢。他们的身边,不时会有行色匆匆、从田地里归来的人,肩挑粪桶、手捏锄头,擦肩而过。黄昏的田地让两人熟悉,也让两颗不安的心,对比着那些一脸焦虑、还在寻找生活安定的人,变回心安。是啊,如果不是白天的那场意外的话,两人或许觉得他们的一生,都将拥有一份安定的工作、一点不错的收入。他们将在这个体制里,慢慢的生老病死。即使生活曾经给予过他们不一样的艰难和痛苦,也能在此时,感受悠闲的喜悦、静默的享受和自由自在的谈天说地。
两人边谈边走,走到了路的尽头。
董留成停了下来,指着东边一条横亘南北的山,说那叫东山,山头上有一家近百号人的钾肥厂;转过身来,他指着向遥遥祝相对的西后山,说那是老尖山,有一条南北走向的磷矿带,上面有一家比钾肥厂更大的落水沟磷矿,是县里的纳税大户。
天色渐黑。黑夜的大幕一点点拉开,也让董留成神情黯淡下来。他声音小了许多,说落水沟磷矿跟我们无关,是县城分局的企业;县税务局把大税源全留县城的城关分局了,留给我们江北分局的,只剩下了小鱼小虾、虾米虫子!在这种地方收税,没有复杂的业务锻炼人,再混下去,我们怕是要被边缘化了。
董留成的神伤,让王志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稍息,他小声说了自己分工的遭遇,问他是不是没有这些糟心事?
董留成缓缓道:
“怎么可能?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造物弄人啊!哥们。你跟我比,好多了。想当年,我从学校出来,一波三折。跟我同一年毕业的,全被分到基层,一个也没留县城。有多偏僻的乡镇,就有我们多少同学的归宿。摊上这样的分配,即使你有天大的能耐,也只能任命。你为什么分到我们江北来?归根结底,是人与人的竞争问题。之所以你不能留在县城,像杨华章,他是江西财大的本科生,文凭比你硬,税务局不论如何,总得把一拨精英集留住,打理像落水沟磷矿这样的大企业。再说鲁媚铃。她同样是大专文凭,跟你和杨华章相比,还多了一层社会关系。照理说她只是一名教师出身,搞的不是经济,跟税务局八杆子打不着,跟你们没法争,可留她不留你,背后有深层次的考量。你可晓得鲁媚铃何许人物?她本人倒没有什么,关键是她有一位名叫李秀莲的婆婆。李秀莲是县城出了名的接生婆!接生婆本来没有什么,可人家接生婆有手艺,你没有。人不都要是生孩子吗?生小孩是过鬼门关。所以李秀莲与某些人之间,多了这层关系,达成了某种默契。到了你分工的节骨眼,鲁媚铃不仅能从外地州调过来,还能顶了你,留在城关,让你分到江北。”
一席话,说得王志山茅塞顿开。他看着董留成,像是死结解开,他完完全全地放下了。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将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问题,说得如此透,如此明白。为此,他相信董留成所说。他那颗浑圆的脑颅里,究竟隐藏了多少洞察人性、人心的智慧?
看着眼前双眼在夜幕下闪着昱昱的光,自己的学长、曾经叱咤风云的学生会主席,如今分工小镇,现实磨练了他,他已然波澜不惊。虽然他还很年轻,可王志山实在想不出,如此恶劣的环境和工作,他是怎样熬过来的,变得如此练达?
董留成似乎看穿了王志山的心思,再次开了口,娓娓而谈:
“每个收税人都会经历阵痛。就像你今天。我也不例外。我刚来的那会,情况跟现在比,好不到哪里去。你知道,自古以来收税都是往别人腰包里掏钱。掏钱对于每个人而言,着切肤之痛。中国文化里有一句话,叫做‘取得恶’、‘予者善’,这话放到今天,不管时代再怎么变,暂时改变不了这一点。我们现在的税制,从建立到现在,总共不过五、六年时间。之前税、利不分,老百姓想做生意,被当成‘尾巴’给‘割’了;老百姓想缴税,也没有人收。后来穷则生变,不得不让税收走出了‘第一步利改税’、‘第二步利改税’,走入寻常百姓。老百姓理解、认识税收需要一个过程,总得有一个过度期。过度期有人想不通,或者因为掏钱心痛,跟你找碴、找不痛快,在所难免。我分工的那年,我记得是一个比往年要冷很多的冬天。农贸市场的鲜猪肉摊,上百群众围成一个大圈,全在看着我们和十几位杀猪匠上演没有配角的‘戏’。杀猪匠们拍打着案板,跟着拍出的节拍,挥舞二尺长的剔骨刀,叫得有板有眼:‘我们农民,杀猪已经交过一次屠宰税了;现在来卖肉,又要缴一次,家民的钱是不是树叶,大风刮来的,我们怎么负担得起?”周围有群众喝倒彩。对抗面前,你可以想象,我们拿什么跟拿杀猪刀的,讲什么法律法规?那不成了秀才遇上兵!但是,为了头顶上的国徽,我们只有控制着自己,用微笑、耐心,心平气和地解释。两、三个小时后,围观群众才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