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宵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很好。
他对自己说,厉愁很好。
于是他也对厉愁说:“你很好。”
话音未落,他已飞身掠出,身影未落,刀便先至。刹那时,一柄短短的七彩袖刀被他舞得仿如仙光湛湛,内力灌注,刀剑碰触之间,清越动听更胜仙音渺渺。
孟良宵以快打快,举手投足间刀气飞扬,激射在这间木楼的一楼,打破桌椅、打穿屋顶、也打碎了在场所有武者的心。这刀光美得令人心醉,更令人心碎。
一道灰影从破碎的屋顶坠下,正是雷损。
这位六分半堂的总堂主,与绿林好汉关系深厚,为天下英豪共尊的老大哥无论出现在哪里,都势必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可他从屋顶上落下来,孟良宵却看也不看,只知道挥刀——厉愁绕身躲开,这刀气便朝他躲闪的地方追去。孟良宵好似已经不分敌我,因为这刀气已飞向了他视线中所能看到的任何地方。
王小石剑已出鞘,不为立功,只为挡住这如神似魔的一击。因这刀气并非针对于他,他甚至还有闲心乱想,深深感叹起京城的池大水深。
苏梦枕立刀劈开一道刀风,苍白的脸黑了一瞬,因为这刀光实在太锐利、太一往无前,他舍不得用红袖刀格挡,便只好退开。
使出这绝顶刀气的少年好似陷入了疯魔。他神情亢奋,脸上带着邪异的微笑,眼睛高高吊起,不知疲乏似的只顾得上出刀。他一刀挥出、一手划过、一腿踢开,漫天刀气便层层叠叠出现。
就好像,就好像这个人永远也不会疲乏,这个人整个人已经化为了一柄刀。
没有人能介入孟良宵与厉愁的比斗,王小石不能,苏梦枕不能,雷损同样不能。
他们同样没有插手旁人斗争的打算。
因为苏梦枕的红袖刀已经劈向了雷损。
因为雷损的不应宝刀已经迎上了红袖刀。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这江湖里能挡下苏梦枕一刀的已数难得,能敌下他两刀的至少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而与他龙争虎斗十余年、与他胆识、心计、谋略、武功旗鼓相当的,更是只有一个雷损。
“红袖”一出,便在层叠刀气中漾开一片水红,凄美、柔丽,叫人心跳加速。
“不应”一出,便令整个空间里弥散一道奇光,强势、神秘,使人目眩神迷。
苏梦枕不爱笑,此刻却笑容满面,他朗笑道:“你老了,不若退隐山林,将武林留给年轻人吧。”
雷损摇了摇头,手上动作未停,反讥道:“我虽年老,身体却还硬朗,不曾生病。”
他们已战在一处。
王小石一双眼睛已不知该看向何方。
是去看郑中神威猛无双的破体刀气,还是去看厉愁一往无前的剑势?是去看苏梦枕速攻时切切嘈嘈的连攻,还是去看雷损防守后猛烈迅疾的反击?
于是他只好都不去看,他去看狄飞惊。
这个好看的人仍旧平静、淡定,在刀剑争鸣中,仍有一种飘飘出尘的气质。在王小石看向他的时候,他甚至还微微抬起眼珠,用下方向上望的方式去看他。
王小石本就觉得他有种令人顶礼膜拜、有种令人想要服从的气质,他虽不至于冲动地如心中所想,恨不得跪下与他说话,却还是很礼貌、很尊敬地冲狄飞惊笑了笑,站定在他的对面。
狄飞惊也站着——此刻这一楼已没有一张桌椅能够令他安坐。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都静默地待着、观察着。
苏梦枕和雷损的攻势已经互相颠倒。
苏梦枕出招在前,雷损应对在后。可魔刀不应一出,雷损战斗意志空前高涨,猛然出击。不应刀在他手中仿佛挟天地之势,吞山河之气,径直卷向苏梦枕。苏梦枕边战边退,脚步虽退,手中红袖却一往无前,刀仍凄美,却平添残酷之意,双刃交接,散播开一阵一阵刺耳的杂声。
一刀斩出,刀光相交、真气相错,苏梦枕肺脉牵扯间,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咳得艰难,却丝毫不影响手上的攻击,腾挪变向间仍有余力抵御雷损的攻势,更足以对他做出不可小觑的反击。
原是要谈判。
苏梦枕想,今日酒楼里来的既然是狄飞惊,那么即使雷损在房顶上听着他们讲话,他们势必也要有一场谈判。可计划仍旧比不上变化,孟良宵与厉愁缠斗间所迸发出的可怕刀气竟让雷损自楼顶落了下来。
雷恨在,六分半堂堂中弟子在,雷媚统率的队伍在,狄飞惊在,厉愁也在。
莫北神在,无发无天在,茶花师无愧在,新结识的这位年轻人在,郭东神在,孟良宵也在。
值此良机,千载难逢。
雷损既来,便不算谈判。
他要决战!
想到这儿,苏梦枕放弃防御,一刀劈下,刀尖轻晃,化一为三,同时斩向雷损脖颈、左侧胸膛,以及他缺失了三根手指,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绿汪汪扳指的右手。
雷损会躲吗?
若他躲,他自然不难规避风险。
可若他不躲,拼着受伤,他或许能将不留防守余地的苏梦枕斩于刀下。
躲?还是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