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已至,天黑得愈发早了。
念海露从塞满人的地铁中挤出,感觉自己被压得像一片纸,轻飘飘地,终于被冷风吹回了家中。
她接了一壶水,按下开关,准备烧热。寂静的水逐渐开始滚动,她的思绪也就这么飘远。
今天接待的病人和她说,大概不会再有下一次预约了,她得了不治之症,总归是要死了,那么心理上的痛,便也不再需要排解了。
三年前,从临终关怀医院辞职后,念海露考取证书,开了一家公益心理援助中心。
她见过太多死别,深知人的很多遗憾,根深蒂固,等到死之前再去弥补,是怎么也来不及的。
她本想通过心理治疗手段的介入,尽早地去帮助更多的人,却越来越发现,世间多苦难,而她能做的实在有限。
生命与灵魂总是像风一样悄然散去,她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就如同这幽暗的香气。
香气?
念海露回过神,顺着香气找了过去,发现是她养在窗台的迷迭香,今天开花了。这是之前的一位患者赠送给她的,念海露其实是个植物杀手,收到花后,查了很多资料小心谨慎地照顾着,几年下来,总算没养死,却也一直没有开花。
她贴近小巧的花朵,沉醉地深吸了一口,又伸出手指,好奇地轻轻触碰。
却在摸到它的那一瞬间,忽然失去意识。
再醒来,她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入目所及,天花板与墙壁都有些许斑驳,顶灯没有打开,光源是来自她的左侧,且开得昏暗,像是怕打扰到她。
她想转头确认情况,却发现这个动作十分费劲儿,她很努力才终于偏过一点角度,这也引来了一声惊呼:
“她爸,快来!小露她醒了!”
说话的是位中年女子,很快又从房门外跑来一位中年男子,两夫妻都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此时喜极而泣,刹时泪就落了满脸。
泪珠落到念海露的手指上——她的手正被这位女子紧紧捏着,泪滴与手掌的温度渐渐传递过来,她在一阵熟悉的香气中,感觉到了,复苏。
香气,是迷迭香的香气。复苏,是她变成了一株迷迭香。
潮水般的信息涌入了她的脑海。
这里是春来星,星球的居民全都是人形的植物。这似乎是在远古时期,人类基因与植物基因,在某种特殊环境下嵌合所致——除了这一点有些特别,总得来说,春来星倒是在各方面都和她原来的世界差不多,科技发达,生活便利,繁华且忙碌。
眼前的夫妻,便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父母。他们一家人都是迷迭香,却和大部分植物星人不同,没有选择和同类相聚而成的家族生活在一起。念海露知道,这是为了给她,也就是他们的女儿,看病。
迷迭香家族早已落寞,如今退居于一片偏僻的海崖,那种地方是不会有条件医治一个植物人的。此植物人,非彼植物星人,指的就是一个陷入昏迷状态许多年都无法醒来的人。
这便是春来星的念海露,许是早产的关系,她从小便是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更是在十岁生日的那一天,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诡异高烧,永远地睡了下去。
父母带着她辗转于各大城市,约遍了专家号,几乎花光所有积蓄,也未见一点好转。最后只得在晓市定居下来,靠一家破旧的小书店,负担起庞杂的医疗费用,以维持女儿的生命。
是的,念海露发现,她们的名字刚好是相同的。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此时此刻,她虽然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到了这个世界,但她还是随遇而安地举起了手。
她伸手抹掉了眼前这位母亲的眼泪。
在迷迭香气的浸泡下,她的力气已经恢复不少,所以这个动作不困难了。对于一个躺了八年的病人,这确实能算十足的奇迹。
她的妈妈因这个举动,有了一瞬间的不知所措,而后终于没再压抑情感,抱着女儿,放声痛哭起来。而一旁的爸爸也喜极而泣,涕泗纵横,怎么抹都抹不完似的,他也没在意,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啊,好,好,真的是,太好了。”
最后还是妈妈更快回神,一手用袖子极快地把脸擦干净,一手催促着爸爸,“快,快去把轮椅推进来,你搬小露下床,我去给医院打电话,预约检查!”
念海露突然感觉到,这个家开始活了。
是因为,风风火火行动着的两人,带着空气都跟着一起快速流动;是因为,两人脸上真切的喜悦和生机,让她想起她曾经的一些,好转了的病人。
真好,念海露这么想着,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检查十分顺利,身体的各项机能几乎都恢复到了正常水准,虽然短时间内仍会有一点虚弱,但配合着循序渐进的康复训练,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绝对不成问题。
让所有人都更加惊喜的,是她的智力水平。在陷入长达八年的莫名昏迷之前,她只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没想到一朝得以醒来,测出的智力竟与寻常成年人无异。语言系统也可喜可贺地,完好无损,接下来只要恶补些常识与知识,填上这八年的空白就好了。
这个结果对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