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腰,就对上了楼衿昭倏然睁开的双眸。
清澈目光中是未聚焦的懵懂,像是雏鸟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毫不设防,却又泪眼含波,带着几分痛苦。
原来是梦到伤心事了,他想。
楼衿昭只是愣了一瞬,目光很快就清醒过来,利落地翻身下地,离池岁寒五步远,面色警惕。
“你怎么在这里?”
刚睡醒的小姑娘自以为语气强硬,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语调根本没有一点杀伤力。
人离远了,池岁寒也就直起身子来,淡淡:“被罚。”
楼衿昭皱了皱眉,没懂他是犯了什么事:“非雪城弟子犯了错移交审讯堂便是,不必来思过崖领罚。”
“嗯,陆谅带我来的。”
“......”楼衿昭无语,只怕陆谅是不知道思过崖只罚雪城弟子,这才把池岁寒送来了,“出什么事了?”
楼衿昭清醒时的状态和刚才全然不同,她转变得太快,若无其事得让人很难忽视刚刚她眼里的痛苦。
池岁寒没答她,而是看着她道:“楼衿昭。”
“嗯?”
池岁寒抬手隔着虚空点了点她的脸侧,叹了口气:“擦擦眼泪。”
“啊。”楼衿昭下意识地抬起手,触及眼角湿润,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梦里哭了。
她胡乱抹掉了眼泪,慌乱中看着别处,仿佛又一下子被扯回了梦里,那种后悔又铺天盖地地弥漫了上来。
池岁寒见她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自觉后退了两步。
“哭两回了,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
楼衿昭慢吞吞挪回躺椅边坐下,没有回答。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池岁寒以为楼衿昭又会像在山下一样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了的时候,她终于说话了。
小姑娘早就已经收起了情绪,目光从天边的夜色移向池岁寒,然后轻声说:“是因为做过后悔的事,不知道要如何弥补。”
听出她话里深藏的遗憾,池岁寒忍不住看她:“后悔到做梦都在流眼泪吗?”
楼衿昭沉默了一会儿:“嗯。”
她知道那年从山下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她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一个人,除了“碎碎哥哥”这四个字,她只记得临别时他给了她一张纸条。
碎碎哥哥要她回去之后再看,上面写着他要去的地方。
可楼衿昭打小不守规矩,没回雪城就打开了那张纸。
上面有两句话。
却没有一个字是地址。
——“愿昭昭此后顺遂平安。”
——“抱歉,骗了你,我是魔族人。”
楼衿昭错愕在原地,可当她疯了似的回去找人的时候,那少年熟知楼衿昭的性子,早已拖着病躯离开。
人去楼空,两人在漫天雪花和人海中分别和迷失。
世道混乱,楼衿昭从小嘴上滴水不漏,纵使对魔域本身没什么看法,可生在嫉魔如仇的正道,楼衿昭本能地向每一个对她提起魔域的人表达自己对魔域的仇视,以求不被视为异类,能够安稳度日。
于是在碎碎哥哥问起她怎么看魔域的时候,她当着他的面,说魔域晦气,说讨厌魔族人,说尽了自己的鄙夷和仇视。
她以为能换来碎碎哥哥的认同,却没想到他就是魔族人。
这厌恶无差别地涵盖了他。
但这并不是她真实的想法,真假善恶本不应该以族群划分,楼衿昭深知这一点。
遗憾的是她再也没有机会解释。
三年来她把势力深入魔域找人,却也如大海捞针毫无音讯。
楼衿昭早就不记得在山下的那三个月到底和碎碎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感觉到自己信赖他胜过任何人。
这两个片段里刺耳的句子也时常会反复出现在她的梦中,反复提醒她因为过盛的防备和自卫意识伤害了碎碎哥哥。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最后悔的一件事。
空白记忆里带着无法挽回的遗憾和后悔,每每想起来,楼衿昭都忍不住要掉眼泪。
眼瞧着楼衿昭又陷入回忆,池岁寒知道问不出来是什么事,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楼衿昭连做梦都在记得别的事,为什么偏偏把他忘了?
他攥着手里的药一声不吭地走到楼衿昭面前蹲下,然后点了点她的鞋面:“又肿了,上药。”
鞋袜又被他默默脱去,楼衿昭不知什么时候目光又落在了他身上,仔细注视着他的侧脸。
感觉到她的目光,池岁寒装作不经意问:“你刚刚醒来时,是在说魔域?”
楼衿昭怔了怔,没否认,目光始终贴在他脸上,感受着他受伤不算轻的动作,忽然鬼使神差地问:“池岁寒,你怎么看魔域?”
池岁寒手上动作一顿,耳畔似乎又想起三年前小姑娘脆生生口诛笔伐魔域的声音,脑仁一下子疼了起来。
“没什么看法,与我无关。”
池岁寒有些赌气地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小姑娘的眸子暗了暗。
“喔。”楼衿昭应声。
看吧,正常人的反应都该是这样,讨厌魔域到不想多说的程度。
楼衿昭抬起头看着远处人间集市的方向,那里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