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新郎掀开新娘的红盖头,本应是浓情蜜意的一幕,但他们之间没有情意可言。
苏酥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慢慢站起身,床榻上、脚踏前逶迤的霞帔随着她的动作逐渐回拢,犹如一朵花合起花瓣。
“是,坞主。”苏酥一时没有将称呼改过来,又重新说道:“是,世子。”
周遭已经没有外人,陆无咎似乎也不计较她的失言,兀自脱下婚服放置在一旁的梨花木衣桁。
“下去吧。”他说。
洞房花烛夜新娘子是断不能出婚房的,即使他们是假成婚。苏酥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索性步出内室,待在东次间。
东次间开了一扇镂花菱窗,临窗置着一张软炕。
苏酥自己动手卸下钗环,妆娘精巧的手盘起高高的凌云髻,并簪满十二金钗,头顶的凤冠奢侈华贵,镶嵌满硕大的东珠与玛瑙玉石。
发髻样式繁复,她拆了很久,直到高举起的胳膊酸胀才算拆完。
没了发簪金冠的束缚,乌黑柔亮的发如瀑倾泻在伶仃后背。
屋子里只有一床被褥,便是内室拔步床上的百子福禄被,软炕上仅仅有两个苏合色的引枕。苏酥将其中一个垫在后脑,另一个抱在怀里,合衣而卧。
室宇内的龙凤双烛静默燃烧,殷红的蜡油凝结在烛台,蜿蜒成红梅。
苏酥天未亮便从城外三十里外的小镇上坐着花轿,一路抬到京城的英国公府,饶是训练有素的姜轻都忍不住打了呵欠,她也早该疲乏了,可如今一旦空闲下来反而睡意全无。
她忍不住撑开窗牖露出一隙,窗外是枝影横斜的竹林,不远处的羊角灯随风款摆,摇曳的烛火照亮了一片天地,也让苏酥看清了疏星寥落的夜空,她心绪起伏,渐渐飘远。
她并非出自江左林家,千梨与姜轻也不是普通的丫鬟。她们出自玲珑坞,都是被坞主收养的孤儿。
玲珑坞里的孤儿受士师教导,按照天赋资质分成养士与女谍来培养。玲珑坞表面为茶园,实际是英国公府的耳目之司。
玲珑坞豢养了八百人,其间一百零八人身处玲珑坞,其余人分布在大晟各地,一百零八人中又有十七人乃女子,名为女谍。
女谍改换身份,或为街边卖花女,或为花楼琵琶女,收集情报。而养士各个身姿矫健,泯然众人,专职暗杀与护卫。
她与千梨乃十七女谍之二,姜轻是坞里唯一的女养士。
玲珑坞虽然归属于世子,但世子并不常在。半年前她们受士师之命,改头换面,苏酥成为江左林家之女,等待时机。
世子离京去往江左,拜访母亲林氏江左林家,偶然见到表姑娘林清秋,一见钟情,不惜向林家旁支求娶,并亲自带她回京,谱就一段才子伊人的佳话。
虚伪的谎言总是包装得甜蜜。
苏酥知晓世子压根看不上她,娶她也只不过是为了应对府里的长辈催促,为了日后仕途上不受制于人。
她只要安心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帮助世子在朝堂开疆拓土,等哪日世子开窍遇上良人,就老老实实地被休弃,做一个下堂妇。
她不在乎的,她甚至有些庆幸,能有机会报答世子当年的救命之恩。
坞里的孩子都是从小失去双亲的孤儿,但进玲珑坞的第一日苏酥就知晓,她应该是有父母的,只不过她把他们不小心遗忘了。
她记得那一年九岁的冬天,面黄肌瘦的女人蹲在她跟前泣不成声地说:“乖孩子,你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不知晓你生父生母是谁,但你看在我养了你四年的份上,救救你弟弟吧……”
“你不是我娘,那我爹娘呢?”苏酥怔然。
“五年前我捡到你的时候,那年兵荒马乱的,你的爹娘我也不知是否还在人世,你头上带着伤,我问你是哪家的孩子,你也不说话只木愣愣地看着我……”稚童清澈无辜的眼神让彼时身怀六甲的女人于心不忍。
“你还和她说什么?东儿都快病死了!”旁边的男人一下子抓住苏酥的胳膊,像沙包一样扛在肩上。
“娘!娘!”苏酥改不了口,在被带走时如幼鹿一样呼唤她。
女人别过脸抹泪,不忍再看。
鹅毛大雪从灰蒙蒙的天空降临,连绵的城郭被雪覆盖,分不清边际。
街道荒凉,目之所及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无生息。
苏酥被抗在男人肩上,男人面黄肌瘦,瘦削锋利的肩骨顶得她胃部生疼,她犹如被尖刀抵首的鱼儿奋力挣扎,但无济于事。
到了目的地,她被男人粗鲁地扔在地上,厚厚的白雪做缓冲,她感受到不痛,亦或者是太过寒冷,五感已经麻木。
乌黑圆溜的眼珠子似乎也被冰雪冻僵,呆滞地看着那个陡然变得陌生的男人,她一直以为的爹爹不是亲爹爹,他将她卖给屠户做菜人。
男人掂量手里的铜钱,“怎么就这点?”
“她太瘦了,只值这么多,你卖不卖!”
屠户拿起剔骨刀砍在砧板上,整个小摊都地震般晃了晃。
男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一个字,将三十文铜钱揣进满是补丁的前襟,捂着胸口离开。
他还要给儿子买药治病,再买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