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扯着他往下坠。
周围所有的尸骸和声音不知何时都已被吞没,只能看到水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他颤抖着后退,背脊窜起与严冬完全不同的寒意。
他听到她说:“可是,被你杀死的人根本不想放过你,也不想原谅你。”
就此,有数只苍白的手从河流中涌现,挣扎着攀上了他的身体,那些从水面上浮出的面孔流着血,瞪大的眼睛还残留着死前的恐惧,那是不久前才被他用刀杀死的人。
巨大的恐惧瞬间扼住喉咙,他挣扎着想要逃跑,河水涌动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远,但是视野突然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头颅已经从脖颈上脱离。
鲜红的血流下来,浸没了瞪大的眼帘。
意识陷入黑暗前,他看见月光下的女人身后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蟒蛇。
下一秒,世界就安静了下去。
他成为了河流的一部分。
……
从那样的梦中醒来的时候,不属于她的喜怒哀乐还没有从跳动的胸膛处退去。
她经常这样梦到别人的记忆。
被她所吞噬的妖魔和亡灵,总是以这样的形式日以继夜地影响着她。
那些人生前的恐惧和不甘像阴湿蠕动的虫,报复性地爬满了她的内里,愤怒和憎恨犹如燎原的大火灼烧着她的身体。
出生在群魔乱舞的时代,从牙牙学语一路长大,等有记忆的时候,妖鬼的火焰早就已经侵蚀每一个角落,神的辉光没有降临在自己生活的土地上,每个人都不断地流离漂泊,被妖魔的利爪和獠牙追杀,有些直接在绝望中堕为妖鬼,反过来残杀自己曾经的同类或是被他们撕为碎片。
通过他们的记忆,她看到群魔涌动,草木枯亡,山川腐朽,在这片土地上,神明的存在还并非传说中遥远的存在,但绝望的罪恶也在其中争先恐后地孕育。
人心在惶惶不安的乱世中变得脆弱,各地的神像和祠堂被砸破推倒,涂满朱漆和金箔的木头沦为火焰的柴薪,为求一丝卑怜的生存,罪恶的源头化作新神被世人供奉起来,那就是世人口中的恶神。
她历经漫长的跋涉,来到了这个神鬼相争的时代。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
盛夏里开出的菖蒲花浸在木盆的清水中。
幽紫色柔软的花朵,在雨中散发的香气最为浓郁,引人折下。
“从前,有个名为「健陀多」的强盗,他生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死后坠入地狱。”
“有一天,佛祖在极乐世界的莲池附近散步时,看见在底下苦苦挣扎的健陀多,想起他生前曾放过一只蜘蛛,因此产生了恻隐之心,决定给予他一次赎罪的机会。”
屋外,大雨倾盆,惊雷不断。
灰郁的天空笼罩下来,明明是午后,但是没有点灯时已经暗得将近冬日的黄昏。
院中的柿子树长满墨绿的叶,被大雨打得垂下了枝头。
“想要帮助他逃离地狱的佛祖向黑暗中抛下了一根细如钢丝的蛛丝。”
“健陀多抓住了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用尽全力沿着蛛丝向上攀爬,希望能逃离地狱登上极乐世界。”
“然而,在中途时,他发现底下沿着这根蜘蛛丝往上爬的罪人不止自己一个,感到惊讶和愤怒的健陀多害怕这根纤细的蜘蛛丝承受不住那么多人的重量,会断掉让自己重新跌入地狱中,便厉声阻止底下其他人继续前进,并声称蛛丝是自己的私有财产,不允许其他人使用,就在这时——”
咔嚓一声。
浸在水中的枝条被一只苍白的手折断。
“原本稳固的蛛丝突然断裂了,强盗也因此重新坠入了地狱的痛苦之中。”
将绿叶摘去,只留下硬挺的枝条和花朵,配合一旁的桔梗花和芦苇草,有序地插进带有泥土的花盆中。
嘎吱响的木门被小幅度地拉开,穿堂而过的风吹动摇曳的草叶,昏暗的室内突然亮起澄黄的火光时,一双又一双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被幽幽照亮。
不属于人类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倚着驱散黑暗的火光,听到带着雨水的动静响起,有脚步声从外边回来,褪下湿淋淋的雨蓑,点亮油灯,说:“明日朝,这么暗为什么不点火呢?对你的眼睛不好。”
一个又一个非人的存在瞬间在摇曳的火光中化作漆黑舞动的水浪,伏在地面上,一一隐去,就像支流融入大海一样,游离进她被拉长的影子里,屋内只剩下她独自坐在木板上的身影。
她依光望过去,看到一个女人提着装满桑葚的竹篮走来。
明日朝偏头笑道:“对不起,母亲,我又忘了。”
“你这孩子真是的。”挽着长发的女人略带无奈地看着她,眼角笑起来时折合成几道深浅不一的皱纹:“回来的路上顺道摘了些你爱吃的果子。”
“谢谢你,母亲。”她抬手接过对方洗净递来的吃食,询问她外出的目的:“田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门被拉开了点,又一个身影走进来:“没淹到稻谷,雨应该入夜前就会停了。”
身形有些佝偻的男人摘下雨笠,抬起一张被雨打湿的脸。
“那就好,这样你们就能安心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