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半路,徐秉深盯着窗外晦暗的天色,不知在想什么。
梁喧知道他近来事多,烦扰纷争,件件不能省心,本不欲打扰他,谁知他突然开口,“大太太的人今儿是不是来过了?”
梁喧忙答,“太太身边的杜妈妈下午来过一趟,提了一筐鸡蛋,说是来看望小夫人,没呆两分钟就走了。”
徐秉深面色不虞,几乎没有犹豫,冷硬道:“以后别让这些糟污婆子进门,谁要进去,腿直接打断。”
梁喧不敢在这时候触他的霉头,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等他们到达大太太的住所,都到了万物寂籁的时辰。院子里还是有不少丫头下人等候着,开门见到车,欢天喜地的一叠声争相传报,“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大太太住的是一处晚清留下来的老官邸,从前叫徐府,后来把四邻的房子都扒了进行扩建,现在叫徐园。年代久远,门头上的飞檐翘角都显得斑驳,气运昏沉一如帝国的旧黄昏。从门头进去,弯弯绕绕,两边都是林壁高悬,垂花的藤蔓枝枝垭垭。园子里老夫人连电灯都不让装,说是坏了老宅的风水,由此只要一入夜,风吹树影阴森晃动,别有一番“滋味”。
徐秉深看也不看,沉着脸,干仗似的往里走。
跨过几道门,走进了,才看见圆桌边围站着几个人,中间端坐的主母依旧盘着晚清的发髻,穿过去的精锻马面裙,尖锥似的脸,眼窝深陷,嘴角下垂,唯有一双眉毛是怒叱着的,有一点活气。
沈夫人看见她唯一的儿子,先劈头盖脸的喝道:“你还知道回来?”
徐秉深不理不睬,不待下人招呼,先径直拉了张椅子坐下,问:“不是你叫我回来的?”
言辞之间,竟也不给他母亲面子。
沈夫人还要发火,旁边一个老妈子见状,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角,小声嘀咕了几句:“算了算了,大少爷难得回来一趟,先吃饭,吃完饭……”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倒是徐秉深听见她的声音,没缘由地抬起头望了一眼,那眼神宛若毒蛇,杜妈子被他一盯,心里一麻,吓得往后瑟缩了一步,赶紧垂下了头。
沈惠兰道:“传菜吧。”
有人提前通知了少帅不是不来,只是晚些来,菜一直在厨房热着,不一会,一道道呈了上来。
桌子中间吊起一个滚白汤的小铜锅,洗净的菜菇摆的团团圆圆装在盘子里,旁边几道时令小菜,清蒸鸭子、素三丝,倒都是些他爱吃的。杜妈妈动了动手,将那几盘菜挪的近些,又替他添了一碗汤。
徐秉深也不矫情,提腕动筷,仿佛没人,沈夫人刚想开口骂他一句“急什么,没有规矩”,话到嘴边,活生生咽了下去。
席间只有一个丫头布菜,一顿饭吃的安静无声。
吃完饭,徐秉深知道该来的还得来,他也不急,懒散的把背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吹了一口漂浮在茶汤上的茉莉。席面上几个丫头收拾碗筷,给老太太捏肩锤腿,时不时偷偷地打量他一眼,脸红红的,眼神羞敛又按耐不住。
“今儿夜深了,我让人把你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你留下来歇息。”
徐秉深没有说话。
开席前那打岔的老妈子又凑了上来,说:“那屋子雁书每天都打扫,干干净净,少爷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进去了,只管舒舒服服睡一觉。”
沈母看他一眼,眼神流露出一点疼爱和惋惜,可惜那温情却不是对着他的,她说:“雁书这孩子,一向懂事温顺、知书达礼,知道孝敬公婆又知道伺候丈夫,这样的儿媳,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怎么就……”
旁边杜妈妈连连附和了几声“是,是”,两人一唱一和间,偷觑着对面的反应。
徐秉深早不耐烦,眼底浮现一股厌恶,将茶盏往小几上重重一放,说:“母亲怕不是忘了,离婚协议书上我早已签了字,如今你不管是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我与她已经没有半点干系。”
沈母面色一变,竟是连强颜欢笑的面子都快挂不住。
“你既然喜欢她,愿意强留她在府上,不如认她做干女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不愿意开口管前妻叫‘妹妹’的。”
沈母被他这一番忤逆的话气到浑身发抖,破口大骂道:“什么妹妹,什么前妻,…不知羞耻,没脸没皮,这种混账话也说得出口…,你…你…”说完往椅背上一倒,一副快要气昏过去的模样。
杜妈妈高声叫喊着让人送参汤,下人们应声去了,一时间跑的人影憧憧。
徐秉深不见恼色,只是眼神依旧冷的像刀,仿佛一个无悲无喜的局外人在看她们演戏。
他忘不了小清的眼泪。
小清踏进这个家门的时候,流过许多泪。那个时候他仓促离婚,急匆匆的要把人弄到手。可惜,梦想总是丰满的,现实却是糟糟沥沥一笔烂账。傅雁书觉得被夫家休弃是天大的耻辱,怎么也不愿意在协议书上签字。沈惠兰觉得儿子始乱终弃,大闹了一场,他的父亲彼时身体康健,却沉醉于三四个小妾的温柔乡,对他的事不闻不问,就连小清进门,也没有回来喝一口新妇茶。
商谈无果后,他只好签了封单方面的离婚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