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日,许潮音都如约去看池商宿练字,他是不会再写些意味深长的诗句了,练得尽是些“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文章。
许潮音有时站在他身侧,随着他写着小声念出来,有时东瞧瞧西看看,同他念叨哪片叶子像什么,哪片云像什么。
池商宿回或不回她也不在意。
许潮音不过是在消解自己无处安放的情绪罢了。
她以往的路途总是顺畅——她只要顺着宫鹤霄就好,她唯一的期待就是嫁予他。
可她失望了。
“你有烦心事?”
许潮音一个没在意正对上池商宿凑过来的脸,他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她苦恼的样子,在她6岁的脸庞上似乎不太协调。
太近了!
许潮音瞬间清醒过来,旋即往后退了半步。
池商宿倒没有异样,他淡淡道:“我方才叫了你好几声。”
是许潮音自个儿发愣没听见。
是她的错。
“我……我……”她支吾了半天也没找到借口。
池商宿自是不忍为难许潮音,他收了桌上的笔墨,再将拿不下的字画递到许潮音手里。
“寻晴说娘做了糕点唤我们去吃。”
“糕点……”莫不是他为了不让自己难堪而编的假话?
池商宿预料到她会如此,摇了摇头,好笑道:“我还骗你不成?”
“那哥哥你先去。”许潮音不想吃糕点,但她不会明说,万一被追问原由,她会难上加难。
池商宿听罢停了脚步,是非要等她。
许潮音晃了晃手里的字画:“我要拿回自己屋里。”
说得好像是池商宿为她写得一般。
许潮音是有收藏字画的喜好,或许是受林知云的影响,她即便不爱看圣贤书,可诗文她还是颇有兴趣的,而赏字赏画则是顺其而为之。
因为是事实,许潮音说得模样十分认真。
“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再写。”池商宿却与她周旋道。
许潮音是下了决心不去,她截住话头:“以后是以后,今回是今回。”
歪理听上去却也在理。
池商宿只能作罢。
“那你莫要耽搁了。”
可他仍没有离去,最后要看着许潮音往屋子的方向走才行。
许潮音就没打算去别处,她抱着字画绕过树丛,再过了池塘,回头看,池商宿的身子已被树木挡住了,她松了口气。
与池商宿待一起时,他不作声还好,一旦许潮音有心事,他那双眼睛总是能轻易察觉,犀利得可怕。
“咕,咕。”
两声熟悉的鸟鸣。
许潮音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连着好几日的夜里都没见着它,想它是忘记了,恰巧与池商宿分别,它就寻着她来了。
鹁鸽直接飞近了许潮音的身边,它边扑着翅膀,边不厌其烦地叫着,隔了几日,它的催促之意愈发明显。
许潮音连忙护着怀里的字画,怕它一不小心就啄了去。
“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要叫人来赶你了。”
许潮音故作严肃,威胁它道。
她当它是能听懂自己所说。
鹁鸽真就不满地长鸣一声,接着飞进了层层树叶中,不稍一会儿,它飞了出来。
原是去探情报去了。
越通人性的鸟兽就越不好糊弄。
许潮音又欲好言好语劝解它,让它能主动飞离府邸。
忽而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应是哪名奴仆要过来。
许潮音一慌,怕鹁鸽被发现捉了去成盘中餐。
她叹这鸟儿探得什么情报,真来人了都不知道。
“快,往这儿走。”她急忙同飞在身边的鸟儿说道,然后埋头胡乱往院子里的小树林钻去。
府邸里的花草树木众多,她不是每样都认识每处都去过。
哎呀,为什么我要一起逃?
许潮音心里后悔地暗念道。
她得赶紧出去,得回屋把字画放下后到林知云那儿露个面,免得娘亲以为她嫌弃做的糕点而伤心。
不知为何,跟着许潮音飞进小树林的鹁鸽格外兴奋,它抑制不住,喉咙里不断发出节奏感的呼噜声。
许潮音当然熟悉,她曾抱着自己养的那只白色鹁鸽睡觉时,温柔地抚摸时,就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代表它对眼下的情况十分安心满意。
可这儿有什么好的。
许潮音用手拈掉粘在身上的叶子,禁不住抱怨。
“要不是因为你,我都坐在椅子上吃糕点了!”
她说得好像真的为此可惜。
但抱怨完了,许潮音冷静了不少,她停了脚步,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跑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府邸里她没有都去过。
“是你带的路?”她冲着鹁鸽质问。
自己分明还担心它,它却趁机把自己往别处带。
太过分了。
许潮音愤愤一想,转身就要往来时的路走,然而放眼望去,树与树都长得格外相似,路与路亦没有其他差别。
她迷路了,在自家院子里迷路了。
它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