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谢天星依然记得在惠州城祝妤跳下去的那一天,那时是傍晚,天色泛红,血色泼染了半个天穹。棉絮似的云被染红,凝凝着顿住,风迫急扑面,气流停滞。
祝妤青色的裙摆在空中散开,时空无声凝结,她的裙摆成了一道伞,隔开生与死,爱与恨。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似乎有人在喊什么,撕心裂肺,但他反应不过来是什么。
“扑通。”
一瞬间,静止的时间长河再次流淌,卷挟着蜉蝣众生向前而行,川流不息。这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苦旅,王侯将相,才子佳人,抑或贩夫走卒,市井游侠,在这奔腾不息的浪潮下,权谋爱恨匆匆一生沦为这无可抵挡的力量下那微不足道的一滴水。他们创造命运,他们也臣服于命运,他们更恐惧命运,所以他们希冀奇迹。
奇迹可遇不可求,它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只有有缘人得见。但这世上少的是幸运的渔夫,多的是未果寻病终的刘子骥。人要吃饭,狼要捉羊。久而久之,便少了些守株待兔的傻蛋,多了些忙忙碌碌的农人。桃花源,也成了传说,问津者也成了痴人。
谢天星本不相信奇迹,就像他从不相信爱情一样。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瞳孔因震惊而变大。
人是不会飞的。
但是他现在却像鸟一样在空中飞行。
准确来说,是祝妤正在空中像鸟一样飞行,天青衣衫猎猎作响,似青鸟展翼而来,再报相思意。而他牢牢抓住了这只青鸟,令她不能再从他身边狡黠地逃离,即使是生死大限。
“谢天星,你再乱动,我就把你甩下去。”
青鸟冷冰冰道,语气很不仙女。
谢天星压住胸口几欲出窍的心跳,方才发现,并不是祝妤突然学会了神通,而是她腰间那个奇异盒子伸出机括,在她腰间两边架起了白色的翼,无羽,却可御风而行。虽然飞得不是很高,但是所见风景足够美好。
她载着他,穿行在盛极绝艳的一片迷绚梦幻的海棠花色中,拂面是桃花色的云汽,湿润蒸腾。熔熔金光洒在他们身上,令谢天星莫名想起了祝妤向他告白的那一天,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他抱紧怀中的祝妤,向下探出头。
一张熟悉的脸正苦大仇深地看着他。
那是一张谢天星做梦都忘不掉的脸。
花白的一绺长须,总是皱紧苦大仇深格外忧郁的眉目,隐隐藏匿着英俊气质的五官,还有那日常下拉三十变五十的嘴角,不是他师父,祝妤她亲爹祝溶又是谁。
此时,这小老头的眉头锁得更紧,嘴角下拉得更为厉害,看他的眼神,就像天师看到了千年狐狸精,而祝妤,就是那被他迷惑的俊美少年郎,嗯……不过是那种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这双眼睛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主人的下一步行动:清理门户。
谢天星脑袋里只剩三个字。
家没了。
祝妤倒是不慌不忙,她像是等着什么,老头旁边的轿子缓缓走下一位贵妇人,她微微撩起眼睫,静美似秋叶摇曳,粼粼眸光倒映云影,轻泛涟漪。
谢天星从未见过这样优雅从容的女人,她的五官并不是极出色,但是组合在一起,却美得像一个梦。虽然她的面容上已有了些岁月的刻纹,但却不妨碍她的美丽,而是令她的美丽多了一份故事感。
谢天星的心跳立时漏了一拍。
贵妇人缓缓下轿,她扬起那张尊贵的脸,望着祝妤,唇优美的弧度略弯,竟是一个惆怅旧欢如梦的微笑。
谢天星怔了下,缓过神看到他师傅祝溶原也像周围群众一般,在直愣愣地望着贵妇人,神情中却是觉来无处追寻的痛楚。
大约没有被这位贵妇人震慑心神的只有祝妤了,恍惚间,谢天星仿佛能在呼啸的风声抓住那声“晦气”的尾巴。
“丈母娘好看吗?”
祝妤淡淡道。
谢天星差点蹦出个脏字。
你他爹的家没了还有心思问我丈母娘好不好看?
祝妤居然笑了一声,心情蛮好地冲下面大声道:“娘,看我给你找回来一个女婿!”
谢天星赶紧把脑袋缩在祝妤的背上。
他错了,阿妤才是真正的男人。
真男人,就要有自己拆家的勇气。
他小声道:“阿妤,我们走吧。”
祝妤哼一声,继续向下方大声道:“爹,女婿帅不帅啊?”
小老头的脸顿时阴得能滴水。
谢天星确定,现在,他的家,应该已经化为烟尘,连废墟都没有了。
小老头转脸对身边的贵妇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谢天星便见那贵妇人伸手,身后跟着的侍卫递上一副弓箭,贵妇人弯弓搭箭,嘴唇微微动了下。
“阿妤,莫胡闹。”
她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他和祝妤听清楚。语气温柔如软风,眼神却冷漠如坚冰,提醒着谢天星,软风,也是可以随时变成寒风,一点点冰冷他的肌骨,夺走他的温度,消逝他的生命。
谢天星瑟缩得更厉害,他不敢面对那些仰着脸看热闹的人们的眼神,每一个都仿佛对他只敢躲在祝妤的身后这一懦夫行为加以谴责。他也知道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