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然第三日。洵婐前两日还战战兢兢，生怕那位武姜夫人要见她。捱到了这一日，忽而又惆怅起来。心里总有一个声音道：“由此可见，武姜并不疼爱这个女儿，日后一定胡乱打发一个潦草之人就许配了去。”
索性，在郑宫的这些日里，她与女娈和女荟，两个年龄相近的女孩关系愈发亲近。
还从她们口中得来不少消息。
洵婐不知，她心里存着见武姜的事，而武姜亦好些天未见少女，正与傅姆岚提及此事。
“岚？尔瞧瞧，我是否又添了白发？”武姜跽坐于案台前，案台上打磨的锃亮的铜镜在她面前，左侧便是傅姆岚正为她篦发。
傅姆岚撇撇嘴，笑道：“岂会？太叔不日将赶回，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因操心而生白发。”
武姜看着铜镜中两人，笑骂：“尔这老妪，惯会见何人说何话。”
傅姆岚看着她，手中动作不停。心下好笑，她若是不捡好听的话来说，恐怕早被这位夫人厌弃了。未几，她露出忠厚本分的笑容，为她自己辩解道，夫人错怪，妾本不善言辞，幸有夫人教导，才有了今日云云。
武姜听到她提及“教导”，不由心中一沉重。想起她自申国嫁来郑国的这些年，从小女子变为人妇，又从人妇变为人母，一切仿佛都在变，至于好坏，只有她自己心知。
傅姆岚心思甚缜密，见武姜神色泠泠然，不动声色道：“妾观君主洵婐神情，似乎已不埋怨夫人矣。”
“当真？”武姜挑眉，沉默片刻，方正容道，“稚子！不信生身母亲，偏信那贱妇，甚至为那贱妇险些丧命，哪像我生的？”
说罢，她将傅姆岚手中的篦子拿到面前，不轻不重地拍在妆台上。
傅姆岚心里一凛，她后退几步纳拜，观其神情，谨慎道：“君主尚幼，为越姒挑拨。那女人不顾礼义廉耻，诓骗君主，实乃可恶，不过，夫人既已惩罚她，便莫要动怒，以免气坏了身子。”
武姜不语，少顷，瞥向身畔左右侍奉之人。
一名着红衣的寺人，领会其意，垂首揖礼后，便出。
傅姆岚悄悄瞥一眼那边，心里默默闭了眼。
与此同时，洵婐这几日还有一大乐事，便是与她那位国君兄长的太子忽一同习字。
太子忽，母为郑国君夫人，她兄长的正室，邓国人，邓国乃邓氏曼姓，故而人常称她为邓曼。
原身从前与忽这小童无甚交集，二人虽是姑侄，然而洵婐只长忽四岁。
“此乃何字？”
洵婐看着忽在木牍上，洋洋洒洒挥亳写下的‘画’——字。
没错，这个时代的字，她这个寒窗苦读十来年的人，到了这儿，一个字也认不得。
她甚至无法用二十一世纪的知识来总结这个字属于哪种字，只能归结为篆字。
忽看也不看，直言：“此乃“毉”字。姑母何以如此常见之字亦不识？”
洵婐瞪他一眼：“我自然识得，这不是在考验忽，是否用心学字么？”
说这话的时候，洵婐有些底气不足。其实早在西周时，教育体制已经完备，贵族子弟十岁入小学，十五岁入大学。天子的大学名曰“辟雍”，诸侯的大学名曰“泮宫”。所谓"学小艺焉，履小节焉"，便是指小童自八岁起，学习小艺即《诗》、《书》、《礼》、《乐》，大节乃大学之道也。
像忽这般正值八岁，学习的东西可是渊博。洵婐心想，你的八岁，我的八岁，好像不一样……
忽犹自说，姑母不必担心，保氏与师氏甚喜爱……可话未说完，他倏地停下。
洵婐随他视线望去。
一名红衣寺人为首，领着一拨寺人来到这座荒废的宫室，不过他们明显神色匆匆，并未注意到庭中的洵婐与忽。
为首那寺人阴冷瞥一眼后面一干人，道：“天将有雨，尔等莫要耽搁。”
说罢，这众人步履复加快，这座宫室的廊下再次回到方才的宁静，只余躲藏在庭院里，成林的老海棠树下的洵婐与忽。
微风习习，百卉含英，空旷的庭院，却让洵婐生出几分闷热来。
忽望着适才那行人行过的地方，诧异道：“若我未瞧错，方才为首那人，是大母的左右，寺人黢。”
难怪！
洵婐眼睛微亮，忙问：“寺人黢？”
忽唔了一声，又狐疑地看着洵婐道：“姑母像是不认识他一般。便是他带姑母去了越姒如今的居所，也致使姑母染上顽疾，君父曾担心……姑母你好不了了。”
她亦看着寺人黢方才的位置，抿了抿唇，迟疑道：“那……为何我母亲并未惩罚他？”
忽支支吾吾起来：“君父和母亲早告诫不许宫人言及此事，姑母虽不知，可问大母……莫问忽。”
洵婐“哼哼”两声，心想，搞定你个小孩还不容易么？
“君嫂不许尔食饴饧，姑母可私下里偷偷带尔食，只要尔速速说来便可！”
忽目光不定，语气温温道：“那好…姑母万不可让君父与母亲知道，是何人告诉你的！”
洵婐眉眼弯弯：“然也。”
忽清了清嗓音。
原来，武姜于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