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时用过朝食后,洵婐便与寤生的妻妾一同,坐在安车上,出了闱门,辚辚而行,往陉山去。
车马皆由武士持戟护卫,公卿大夫的车仗紧随君驾之后。
渐渐的,蜿蜒如巨龙的车队,出了城池,到了廓外。
洵婐兴致颇高,虽说起了个大早,不过,能出郑宫,不久后还能四处走走看看,即便有淡淡的睡意,在这欢喜中也可消失不见。
她掀起一角车帷,只见新郑郊畿一望无垠的田野,瓜果遍地,农人农桑稼穑,渔者水畔捕鱼,古来春种秋收,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洵婐心里称赞,这样原始的人民与田地,淳朴上古之气,纯粹的美,跃于眼前。
这时候,她见一棵桑树,似左摇右晃,欲倒似摆,便定睛望去,竟是一对少年男女,那男子将女子压于桑树上……几乎毫无掩盖之物。
洵婐笑着将视线转开,她明白这个时代淳朴亦在此处。
曦光普照于整个田野上,在那颗桑树近处,有女子们,正于水畔浣衣,筐在她们身侧,年纪不一。她们声如黄莺一般,一面浣衣衣物,一面彼此说笑,还有人觑着身后那颗桑树,与同伴不约而同嬉笑起来。
车马片刻不停歇,驭者们手中的鞭不时响起,仍辚辚向前。
又过良久,已出了郊畿不远处。车轮碾在黄泥窄路上,有时还行在积水的洼地,轱辘轱辘的,发出沉重而低哑的声响。
洵婐觉来到此路以后,人便是坐在安车内,亦有些七荤八素的,微微想呕吐之感愈来愈浓烈。
她只得再次掀起车帷,向陪同徒步的傅姆岚,皱眉苦笑道:“傅姆,不知还有多久方能至陉山?”
傅姆岚看了看前方,又看看她,会心一笑:“已于陉山,只是还须行上山,君主可是吃不消了?”
洵婐哪敢承认,若承认了,她禀报给武姜,下回岂不是没法出来了……
“岂会?嘿嘿,我只是有些等不及矣。”洵婐浅笑道。
傅姆岚可不吃她这一套,她摇摇头说:“君主莫骗妾,妾行在这山路上,足已是捱不住,想来君主便是坐于车上,亦是头晕不已。”
洵婐垂首笑笑,心想,被你看出来了……姜还是老的辣!
她拉紧这边车帷,掀起另一角。
入眼便是潺潺的澄澈溪水,四周由石头围住,有白鹭飞过,还有成双白鹭低飞于水面,姿态不羁。
洵婐乐滋滋地欣赏,眸光又向远处望去,竟还有沼泽!她在现代生活十八年,也没见过。
沼泽的水面,杂草纵横浮起,颜色泛黄,却仍光泽丰润。
它周围望去一派郁郁葱葱,苍翠欲滴的古老林木,上古神秘气息扑面而来,原始大森林广袤无垠,让她望不到尽头,参天古树、荆棘灌木,鸟兽虫鱼,仿佛尽收于此,此处看上去绵延万里。
叫她不禁怀疑,这里是否有《山海经》上,那些神话一般的奇兽。
嘚、嘚嘚、嘚、嘚嘚……
一阵马蹄声,洵婐侧过脸看去,一人策马而来,似乎是从队伍最顶端的君驾而来。
来人与寤生有三四分相像。
哦,原来是她的堂兄郑阏,出身郑国宗室,字子都,相熟人称其字,不甚相熟者,便称其公孙子都,源自桓公一支。
马蹄声停,子都跃马下身,他琼林玉树,身披甲胄,腰佩长铗,神情自若。
他走上前去,向洵婐拱手一礼,微笑道:“君主,君上命我等询问女子们是否觉劳顿,若觉劳顿,可停车下来歇歇。”
洵婐亦于车上稍稍低首还礼。
“我倒尚可,不必歇息。”
子都颔首,礼毕,策马去了下一车驾。
看着他远去,洵婐心里咕哝,还想着早些到地方哩……
不过,她这个小心愿很快便实现了。子都离去未久,整个队伍似乎还加快了进程。
她不由想到子都方才提及“君上”,她与长兄虽时常见不着面,感情却甚笃。相处中,她就发现他颇有运筹帷幄的魄力。好比,适才询问女子们可愿下车,而女子们大多不好意思一人拖累行程,既询问过,加快速度亦不会怨声载道。
想着路途漫长,她以手支颐,险些睡过去之际。
忽而,耳畔响起长长的击鼓声。
洵婐骤然睁眼。
周围此起彼伏响起,“到了!”“已至。”这类言辞,男声女声皆有。
她面前的车帷亦被掀起。
傅姆岚携女荟与女娈于身后,恭恭敬敬地向她一礼,道:“陉山已至,君主可下车。”
洵婐点点头,手拭于车轸,由寺人湟扶下来。
履方触及地面,人不由一清醒,双腿却微微打颤,仿佛一个不留神,便可倒于地。
此时,忽而一清脆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洵婐?我君父田猎从不带女子,今日好生欢喜!”
洵婐因人有些难受,扯了扯唇角,勉强笑笑,道:“是么,此乃邓国的规矩么?”
“嗯……”她行至洵婐身畔,思索片刻,方道,“似乎非我邓国如此,我一位从姊,如今乃楚国君夫人,亦从未田猎过。”
洵婐看着她,在记忆中翻索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