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千蘅眼神缓缓转到郎夙夜正面,见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但是很显然,他看了一会,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阻碍,又缓缓地低下了头。
荀千蘅勾着一个嘴角轻笑一声:“我同校尉大人游玩是否开心,与你有什么关系?”
郎夙夜轻轻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指尖:“我自然是希望少帅日日开心。”
荀千蘅低头看了看郎夙夜的手,因为一直剥核桃已经有些痛了,便又笑了笑:“剥核桃累了吧?”
郎夙夜抿嘴点点头,露出了一点可怜的表情。
“那就不要剥了。”荀千蘅发了话,郎夙夜如临大赦,赶紧放下手里的工具,见荀千蘅脸上笑容格外甜美,忍不住抬头又看了几眼,然后听她说:“申甲!把我夫君送到后厨去,我今日年夜饭,要吃他亲手包的饺子。”
郎夙夜脸色刷的一下黑了。
申甲指挥着人,不顾郎夙夜的反抗,连拖带拽给拉走了。
荀千蘅又高兴了。
等到午后未时正,孙玉傅果然把献都最好的戏班子仙凤楼给请回来了,急急地在后院戏台上布置。
荀千蘅便又挪到了后院,准备看戏。
申甲这时候带着郎夙夜回来了。
三尺外站定。
荀千蘅不看他,问:“包了多少个?”
“一百个。”郎夙夜此刻学乖了,不表露任何情绪,老老实实答话。
戏台上已经准备好了,孙玉傅回来报备。
荀千蘅说:“叫他们开始吧!”
孙玉傅应声吩咐下去。
“对了统领,春联你还没贴呢吧?”
“这就去!”孙玉傅有些不解,少帅怎么会关心这样琐碎的小事。
“不急!”荀千蘅抬手制止:“我见郎夙夜写得一手好字,今年府里的春联,就都由他来写吧。”
那两人都一脸惊讶地望向荀千蘅。
孙玉傅更急一些:“少帅,我都买好了!”
“拿出去送给左邻右舍,做个人情,咱们自己家的,要让我夫君亲手写才好,府里一共有多少门,你可知晓?”
“自然!我数过的,大门小门木门铁门篱笆门全算上,一共四十六扇。”孙玉傅弓着腰答。
“郎夙夜。”荀千蘅叫人:“就写四十六幅,不许重复。”
孙玉傅看看荀千蘅,又朝郎夙夜使了个眼色:“那我带姑爷去书房写。”
“不必!”荀千蘅阻拦道:“搬书桌过来,备好红纸和笔墨,就在这写。”
“这……”
郎夙夜知道自己反抗也无用,只能默默接受。
很快书桌就布置好了,砚台架起来,底下隔空烤着火。
戏台上咿咿呀呀地演了起来,看客们不时爆发出笑声,顶数孙玉傅的声音最大。
但是不管四周如何喧嚣,郎夙夜始终低着头,磨墨、裁纸、写字。
写好的对联,下人拿上来给荀千蘅看,不过是些‘岁酒梅花酿,春衣燕子裁’‘万户辞旧岁,一夜又新春’之类的,笔力挺拔隽秀,很好看,而且确实没有重复,就荀千蘅所知,这里边绝大部分不是成联,而是郎夙夜现场创作的。
写完一波,郎夙夜拿起裁纸刀,认真裁纸,忽听得孙玉傅坐在荀千蘅身旁,低低地同她说话:“少帅,前几日叫我查的畜民已经有眉目了。”
一听畜民两个字,郎夙夜手里的裁纸刀突然就滑了,没掌握好力度,刀尖在左手手腕处斜着划了个口,流血了。
郎夙夜咬牙忍着,看四周,下人们都站的远,且看戏都看得很投入,俩人声音又小,因此没有人能听得见,只有他,离得近,又无心看戏,加上自己对畜民这个字眼太敏感,于是听见了,分了心。
郎夙夜没敢声张,把受伤的部位用宽大衣袍遮了下,擦擦刀刃,继续裁纸。
并分出一只耳朵来使劲听着那边俩人说的话。
孙玉傅说:“现在算起来已经十一年了,先皇的废太子带着他的亲卫文刀营意图谋反,但是最终没有取胜,先废太子和那一千亲卫全都被斩首示众,太子府被屠满门,所有文刀营亲卫的家眷则被判了断胫之刑,砍去一条小腿,圈禁在城南永益坊,诏罪令将他们都贬为‘畜民’,咱们那位圣上自己编的,没有先例可考。
那些畜民只能居住在永益坊,永益坊地势很低,旁边就是献河十五号码头,夏天只要雨稍微大点,献河就能把永益坊淹了,诏罪令还说了,畜民不许赁田,不得经商,不得学艺,不得读书,刑期三十年,在此期间如有畜民新生的孩童,也会立马抓去断胫,十分残忍。”
荀千蘅没吭声,脑子里的思绪越来越沉,郎夙夜也在一旁偷听,竟不知自己字都写歪了好几个。
孙玉傅继续说:“陛下设了户令官衙门,专门管理畜民,户令官衙门里的差役,都是从禁军十三卫里挑的拔尖的人,俸禄比寻常侍卫都要高,户令官衙门里专门记载畜民的名册,半月核查一回,添人减人,必得详细记录,比寻常百姓的户籍登记还要清楚明确许多,可见咱们陛下在畜民这件事上,费了多大心思!
我看那,这些人怕是等不到三十年期满,就都要折腾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