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尘封的过往,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小女孩对她说的话。
那时候,她还不是粟花落音桓——
当时她打算去南非的赫曼努斯沿岸,出海观鲸的,当然她也的确去了南非,也看到了鲸鱼,只是在到达赫曼努斯沿岸之前,她遇到了一个皮肤黝黑,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那段记忆过于模糊,音桓不太想得起来。
她依稀记得,那个女孩子羡慕她可以长大,可以念书,可以、可以什么来着。
眉头紧皱,音桓努力的在记忆里搜寻。
“我的好朋友,前年嫁给了一个大她三十多岁的叔叔。”
“可是去年,她生孩子死掉了。”
耳边忽然隐隐传来小女孩无助的啜泣声。
想了半天,女孩子的相貌隐隐约约浮现在她眼前。
她有一双像宝石一样漂亮的大眼睛,她黝黑的肌肤会在阳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她的嗓音很好听,唱歌时悠扬婉转就像是夜莺在歌唱。
“我想当医生,我想要帮助大家……”
“我不想结婚……”
“我不要生孩子,我不想死……”
遥望高挂在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月亮,音桓终于想起那个女孩子为什么会羡慕她这样的人了。
因为她不会小小年纪被迫嫁人,因为她不会小小年纪就开始伺候比自己大好多岁的男人,因为她不会在小小年纪因为生育离世。
因为她的父母不会为了钱就把自己尚年幼的女儿卖掉。
“真羡慕你啊……”
一字一句,皆是发自内心的言语,她在很多地方听过许多许多次——土耳其、格鲁吉亚、印度、阿尔巴尼亚、孟加拉、美国、巴西……
她去过众多国家,也总会因为各种因缘际遇常常能听见女孩子们对她表达着羡慕之情。
而这些眼泪与痛苦的泥沼背后,是阶级带来的苦难。
倏尔,她想起电影《Pranavalaya(爱的最后愿望)》里女主角麦翠依的质问:“我有什么资格评价自己的价值?父母拿我的命换了一袋米,这就是我的价值,寺庙里的雕像都比我值钱。”
我或许是痛苦的,或许是不幸的,但除此之外,我还有家人,还有朋友,还有自由。
起码我拥有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处置自己生活的权利。
不幸也好,苦难也罢,都不应该拿来比较,可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的人,能拥有的或许只有阳光,或许只有雨露,或许只有花香,或许只有微风,或许除了一条命,便什么都没有了。
光是为了活下去,人们就拼尽了全身气力。
她去过红灯区,到过孤儿院,走过贫民区,她用自己的双脚踏足过众多地方,她用自己的双眼看见了众生百态——
那无边的黑暗啊,一旦坠入,就万劫不复,再也无法回头了。
只可惜,那时候的她还太年轻,心也还太小,只顾着寻找内心那块缺失的碎片。
她终究,什么也没做。
那双见证了无数眼泪与悲剧的眼睛逐渐变得冷漠,于是她选择将这一切封存在记忆深处。
时值今夜,那些被藏起来的记忆在这漫漫长夜中,一点一点被打开。
哪怕记忆不在完整,哪怕记忆残缺不全,可这已经足够了,足够让身处在皎皎月光下的少女去思考些什么了。
音桓想起那一次和好友在湖边的谈话。
张载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月姝曾告诉她:“但这是我的初心,而我能做的,就是不忘并为之努力。”
她的话此刻响彻在少女的耳畔,似晴天霹雳。
“我或许……”
缓缓抬起双手,音桓颔首,盯着掌心,看了半晌,想了半晌,又抬眼,望了月亮半晌,想了半晌。
不。
不是或许……
而是……
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寻常夜晚,世界的某一处,一个少女目光澄澈,在星星、在明月、在苍穹的见证下,于心中立下了自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