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为了丑化父亲慈爱的形象,太过浓墨重彩的皱纹、泪沟等细节描绘致使他苍老的面孔笼罩着令人寒毛直竖的诡异、冷血。最惊骇的是,一双明亮、饱满得如玻璃珠的眼瞳凸起、直勾勾地瞪着你,极尽脱落的灵动圆珠吞噬万物、触动被视者内心最软弱、最本能的恐惧。
印象里,特蕾西感受这样类似的目光还是在小时候,有次父亲忘记寄钱给维农阿姨,她的丈夫——维农先生趁她睡着哄骗特蕾西和莱娅去游乐场,实则是把她们丢弃在某处废弃的公园。碰巧下雨天,两个小女孩被湿透的衣衫裹紧,风一吹,特蕾西便如小羊羔尖叫着大哭,莱娅则拖着泥点斑斑的裤脚,一边呼喊维农先生,一边绕开水坑。
雨声淹没哭声,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喊:“妈妈,妈妈!”本该扮演妈妈角色的女人在她们有记忆前就与她们决别了,即使这样,特蕾西也要谴责那个——出现在二人面前也认不出的坏女人。
特蕾西用挂满雨帘的双眼懵懂地注视行人,就是那副面孔——无数黑伞陪衬下一双双嫌弃的冷眼回应、紧盯。在那个被战争折磨得百孔千疮的年代里,街上游荡的弃子是常见的战争后遗症,他们的父母或死或不知所踪,一个个幼小的身躯行尸走肉般的走路、抽搐,一双双无神的迷眼回忆着最后一次全家人为自己庆生的欢乐场景,在记忆与现实交替间慢慢死去,使得整座城在沉默人海中隐痛。然而上述一切,却还是战胜国的初景。
眼前这幅油彩肖像的脸依然生动、庄严,特蕾西后怕地吸了口气,本想再凑近些,不料窗外一阵悠长的哨声让她猛然想起:今天有礼仪课!
课程由夫人安排,隔一天一次,在庄园侧面朝阳的草坪上进行。除去同时间去上品酒课的男孩们,共有四位女孩上课,特蕾西年纪最小,所以今天在考核的时候会头顶最小的托盘走步。
西蒙在葡萄园里核验园丁为娇嫩的葡萄藤浇灌与松土工作,被远处白裙少女们列队组成的一道风景线所吸引。他逆着阳光,双手后撑在木栏上,重心放置左脚,修长的双腿交叉右脚顶着矮木桩,难得屈从于亮光的眼睛眯起,嘴角也不禁上扬,任疾驰而过的夏风吹鼓衣衫,依稀透出腹肌紧实、起伏的线条。西蒙带着一种在天气、景色、心情都恰恰处于美好和谐状态才会产生的情趣,遥望远处几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前三位姐姐的步伐走得都很优美、轻巧、踩在松软的草坪却几乎不发出声响。到特蕾西了,她害羞地把托盘放在头上不敢行动,心心念念着不要赶走一只萦绕在周身的塞浦路斯闪蝶。
站在对面的莱娅不断使眼色让特蕾西过来,因为她看见礼仪老师眼里同样刺眼到发闪的不满。
特蕾西忐忑地迈出一步,闪蝶知趣地飞走了,它飞向对它更具吸引力的葡萄园。特蕾西见闪蝶翩翩离去,一边谨记步步端庄,一边试图把闪蝶呼唤归返。
随着心中的急切逐步显露,头顶上的小托盘自然知道她的心之所向,它顺着金灿的卷发瀑布滑下来,见草地上破碎的瓷盘没有复原的可能,特蕾西没等礼仪老师呵斥,便跑向葡萄园。
云白色的一片式长裙随跻身而过的疾风轻柔飘逸,霎时间化为飞扬的羽翼在身后煽动,助她贴地飞行。那日的风温热而强烈,赤脚白裙的少女追逐风,指缝间隐现的闪蝶向往自由。
西蒙不知为何特蕾西跑来,突然慌张起来。
毕竟她曾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贴在自己胸膛前深睡呓语,那日的阳光如今天这般炽热,可她一只柔软的小身体却蜷缩着散发阵阵寒气。当时为了帮她驱寒,他用毛毯细致又快速一层层包裹她,让体温慢慢扩散,渗透她,并且不断用手指碰她的鼻尖确认气息,回想那时的自己仿佛被一种熟悉、意义重大的使命召唤,他接下,发誓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年轻脆弱的生命消逝。
好在,她没事。
看啊,她正活力充沛地跑来。
西蒙不再紧张,他退步至葡萄园一角,俯身满眼欢喜地查看稚嫩的果实。
特蕾西没能挽留住去意已决的闪蝶,她痴望着它的飞影又垂头看向面前木牌赫然写着“闲人免进”,立刻退至一米远的位置。明亮的眼珠快速转动小心观察这个紫绿色相间的地方,一排排翠绿色的藤蔓叶从矮树的枝干冒芽延展至上面方正平阔的篱架,紫色的果粒张灯结彩般从篱架间隙垂下,在暖阳的陪衬下闪着血紫色的光芒。
特蕾西看到了不寻常的颜色——西蒙,一袭黑色给葡萄园恬静、葱郁的景色添了一丝深沉。
西蒙一变换姿势,特蕾西就迅速正过目,她不认识他,准确的说是不熟。
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一位年轻英俊、不爱说话、总站在夫人身右侧的管家,也是莱娅喜欢的人,说不准他未来会成为自己的姐夫,或许自己应该为脑中无端对他今后身份变更所引发的遐想怀有歉意地打个招呼,可是她看他专注的模样,突然响起的声音会不会惊扰他。
特蕾西好像被大脑深处的记忆触发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从前,她不会这么谨小慎微,就算做错事也不过被维农阿姨玩笑式唠叨几句。这里不一样,他们似乎把谨言慎行刻入骨,特蕾西很少看见争吵,一方后退一步撇嘴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