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棚顶的照明灯灯有一半坏了，刚好是宋凛的所坐的那一边。靠在窗边的昏暗不比窗外的一排行道树要强，至少它们还能沐浴着又暖又柔的光。
止住哭泣的宋凛变得恐怖的沉默，从路边等车到上车落座到现在没有说半个字，仅是默默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一道道树影。有路灯与沿边商铺灯光照应，一切金灿灿的。但就是那没被照应到的黑乎乎的地方，吸引着她。
胡蕴的担忧从来都不会浮现在她的脸上，这种特殊的情绪，很早就因为家庭教育变得不形于色、不溢于面。照父亲所讲的那样，这种容易被人察觉到的情绪，只会使战友或其家人更加不安。
她同样安静地陪坐在她的身边，双手温柔地把握住宋凛的离她近些的左手，彼此的手指交错。不时地看向宋凛的侧脸，窗户的倒影很明显，玻璃倒映出的第二个宋凛没有一点生机，就像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一同死掉了一样。而本人也更像是个没灵魂的大号布娃娃，没有一丝一毫的体征反馈，手指也更是没有动弹过一下。
担忧藏在自己心里，不安也摇曳在心里。比起这些，更多的是胡蕴莫名其妙的害怕，并且还不知道怕些什么。
总算到站，她提醒了宋凛该下车，这才看到宋凛缓慢地点了点头说：“好的。”哪怕还是冲着窗。胡蕴则是牵着她的手，领着她下车，再到回家。一路无言。
胡蕴以钥匙开门后，示意着宋凛先进去。宋凛进门后将外套挂在门边后，自己便像个游荡的魂儿，站在客厅与吃饭的餐桌之间，像是要在两者之间做出一个决定，但最后却选择了自己的卧室，直直走入。
连灯都没有开，胡蕴将客厅的灯全部亮起再进卧室，情况也和外面是一样的。
房间里太昏暗了，那张大床在中间像在夜晚被淹没进海里的小船，宋凛被海水紧紧包裹住身子，仅有脑袋沐浴在银白色月光下。胡蕴的手抚在卧室灯的开关，手指却不怎愿意摁下。房间亮堂堂的话，情绪便会可视化的复杂。
于是随着月光照到的地方，胡蕴慢慢走去。宋凛背对着她，却为她留好了位置。这一周她们两个都是同床，客房自收拾好后也还是保持原样。
胡蕴躺在她的身边，倒没有钻进一张被子里，仅仅是隔着那一层间距，轻轻抱住她身体的轮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宋凛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胡泊……真不容易。”
“为什么这么说？”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察觉到他对我的感情，享受着连朱芯都没有的待遇，却一直都认为这是稀松平常的事……在此之前，我似乎从来没有认真审视过他对我的感情，这并不理所应当……”
“这不能怪你，他的爱本来就不明显。”胡蕴辩解着。却只听到宋凛很长的一声叹气。
“不明显吗？你们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你知道，朱芯知道，李戈知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神经粗，没有察觉到。”
“别这样……”胡蕴搭在她身上的手，顺被子上去摸了摸她的头。“胡泊刚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劝过他跟你表白算了，结果他要么沉默、要么回避这个话题。”
胡蕴叹了声气，手指在宋凛发丝里打转。
“他不敢将爱说出来，明明爱得要命，但就是不愿意主动说出来，宁愿自己忍受、忍受得不到反馈，忍受一直跟在身后……”
在远方的咖啡厅，离现在倒退了几年间的距离。胡蕴困惑地看着自己弟弟，对他的所做法并不认同。
可胡泊没说什么，他一只手捏住杯柄，品尝着不加糖少量奶的手磨黑咖啡。苦涩倒并不觉得，只觉得它更值得令人回味。
“这样，就可以了。”
他轻描淡写，喝下一半后露出满意的笑，与自己对视时，眼睛里全是笑意。
“我没指望能和她在一起，这样，就可以了——这样，能一直陪在她身边、跟在她的身边，就可以了……”
胡蕴没能和宋凛说出这些关于胡泊的原话，重量再增加一些，心里的衡量就会压垮，不要再给她更多的忘不掉的负担了。斯人已逝，自己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宋凛时常记起胡泊的，而是要她忘了他。
不忘了他，怎么……
两人之间的谈话戛然而止，宋凛用接下来一晚上的沉默来让彼此不欢而散。
一晚上，胡蕴一直将她揽入温暖的怀里，宋凛也一晚上背对着她。客厅的灯亮了一晚上，胡蕴甚至忘了自己是怎样的状态睡着的，自己又怎么盖上的被子，仅知道自己早上醒地很早，才七点十五的时间，自己的怀里却空了位置。
“你醒啦？”
宋凛在餐桌与厨房间转来转去，见到胡蕴还没怎么整理自己仪容地站在卧室门口，眼神不清醒地正看着自己。
“你这么早？在干什么？”胡蕴问。
“昨晚睡得早，所以醒得也早啦！今天好歹是周末，想做一点早餐吃，只是这个吐司机……我好像不太会用，自从买了就没用过，还是新的。”
“嗯……”
胡蕴看着宋凛摆弄着桌上面包机的侧脸，面容无力苍白、眼皮倦怠地垂着丝毫不掩饰。即使是在笑，也感觉不出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