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事，源自天时地利，差一分一厘，就是空门。”
?? ————《繁花》
故事从卢美琳的一耳光开始。
人人都知黄浦江的繁华，缺少有人感受苏州河的式微，明明同一河道，但一清一浊，泾渭分明。
离开27号的汪小姐曾经还天真地以为她和宝总就像眼前这两条河，总是要奔赴大海，殊途同归的。
但卢美琳的一记耳光彻底打醒了她，也打翻了她心底的那一池春水。
所谓上外的高材生，所谓外贸公司的一朵金花，所谓业务能力强、行业标兵，一切都是敬衣不敬人。
黄河路残忍地告诉她：离开27号，离开宝总，你汪明珠什么都不是。
上学的时候，同学推荐她读过一首诗，里面写道：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当时她轻藐一笑，只觉得文人无事找事，有什么好写下来的？
可回首望去，在世人眼中，她又当了多少年的凌霄花呢？
汪小姐坐在船板上，捏着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又从兜里掏出一个装着馒头的红色塑料袋来。她望着滔滔江水，狠狠咬了一口馒头。
这批货刚刚卸完，工友们纷纷回了仓库，她在这儿吹吹江风，给脑子降降温。
“曾经的那么风光明媚的浦西明珠，现在却变成啃冷馒头的虹口小汪，”魏总道，“这一切都拜你宝总所赐。”说着，拍了拍阿宝的肩膀。
最近他上了头，来得勤得很，眼看着每日里可以跟汪小姐多搭两句话了。可偏偏昨晚让阿宝抢了先头，来了个英雄救美，岂不是让魏总的追求之路更加任重道远。
魏总悔啊，巴不得自己也去补两巴掌——怎么也比阿宝多被打一巴掌。
他知道此时直抒胸臆可能会让汪小姐反感，便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先不打扰，在一旁默默陪伴，等汪小姐回头就能发现他的好。然后感天动地，喜结连理！
但他万万没想到，怎么宝总也一声不吭地跑来了。
阿宝不似平常戴了假面一样，再如何也扯出个笑来，他只面无表情地看了魏总一眼，撇下他的手，转身就走。
可偏偏魏总要跟他逞口舌之快，“宝总这一个耳光的债还得可真值，汪小姐也算和你两清了吧！”
阿宝站定，回望了一眼船上那个背影，喃喃道：“我跟她之前不存在两清，如果有，那也是我欠她的。”
他今日本就不应该来，外贸公司还在调查，爷叔也几次三番强调过，他心里清楚，不该相见。
只是突然觉得有点累，于是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到了仓库边。
既然来了，那就远远看一眼。
就像他跟爷叔说过的：“汪小姐坐惯了办公室，她受不了工厂的苦。”
加之昨晚大庭广众之下那一记耳光的事情，他真怕她想不开。小姑娘家家，从没这么委屈过。
况且本就是一个碰哭精。
可如今她独自坐在冷风之中，像个老鼠一样，大口大口咬着馒头，没有哭，更没有笑。
阿宝突然有一种感觉——汪小姐长大了。
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三十多岁的男人，激情早已献给了这激情昂扬的时代的洪流。
若是没了钱，哪有闲心吃什么排骨年糕。
……
工厂很累，一整天下来，腰也不是腰了，胳膊也不是胳膊了，更别说手上磨出来的大大水泡。
汪小姐终于整理完货物下班了，走到门卫室，却被叫住了。
“小汪，你的花。”门卫大叔喊道。
“嗯？”汪小姐回头，指了指自己，“我的花？”
门卫大叔笑道，递了一大束红玫瑰出来，“对，魏总让给你的，说他今晚有事，先走了。”
汪小姐只好接过那束沉重的玫瑰，很是无语地对门卫大叔道：“我又没和他约，他走不走跟我有什么关系。”
“魏总知道你肯定加班，回去只能赶末班车，怕你不安全嘛，他本来还开了他老爸的车子想来送你的，但突然有急事就走了。”门卫大叔解释道。
闻言，汪小姐不自然地努了努鼻子，将玫瑰又抱了抱，嘟哝道：“怪东西。”
她扶了扶眼镜，此时的确天色已黑，工厂里都没人了，必须得赶上最后一班车。忙跟门卫大叔道了再见，急匆匆地往车站赶，却不想一转身，便看见宝总就站在不远处。
他大概是和别人谈完事情，也许是为那批三羊牌的T恤衫，刚去完27号和梅萍谈完续约的事吧。
他穿了法兰绒的黑色西装，垫肩有棱有角，西裤上面一条笔直的折缝，足够挺刮，一双皮鞋更是擦得蹭亮。
汪小姐不自然地捏紧了花束，胡乱理了两下凌乱的头发，问：“你怎么来了呀？”
阿宝笑了笑，冲着她手上那束花扬了扬眉，反而问道：“谈恋爱了？”
汪小姐扯了扯嘴角，“哪儿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