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一向咂巴的汪小姐变得安静了许多,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已没有必要再说。二人相顾无言,一路走到了车站。
13路公交还是老样子,但好像又全变了。
“你最近很忙的吧?怎么到工厂来了?”汪小姐向坐在旁边的宝总问道。
“还好,反正忙着服饰公司上市的事情,到处找人拆借资金。”阿宝回答。
“你外贸做得好好的,怎么又要去炒股了吗?”汪小姐疑惑,转念想到那张平平无奇的可恶脸,哼道,“是不是我不在,梅萍找你麻烦了?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一激动,一只手“啪”得拍座位前的扶手上,痛得她“嘶”的一声。
“毛手毛脚,”阿宝抓了她的手过来看,“打痛了吧!”见她戴着手套,说着就要将手套脱下来检查一番。
“啊——痛痛痛!”汪小姐喊道。
工厂货物多,需要搬来搬去,她又细皮嫩肉的一双纤纤玉手,手上磨的全是水泡,有的结痂了,有的还是透明的一泡水。本就受了手套的摩擦,加之刚刚那一巴掌,更是破了皮。黄水和紫红的毛线粘在一起,稍微一碰就痛得扎心。
叱咤风云的宝总运筹帷幄,有本事把地球那头的牛仔裤漂洋过海运到上海,把香港的知名大厨拉到黄河路做上一碗蛇羹,更有本事在风云变化的股票市场跌宕起伏。但此时此刻,他拿汪小姐那一双可怜的手没有办法。
他屏住呼吸,轻轻揭开汪小姐的手套,又怕扯了她的伤口,整颗心忐忑着,像回到了1987年第一次买股票的时候。
“哎哟,你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了。”他朝着她的手吹了一口气,好似这样就会少流一点血。
看他认真的模样,汪小姐不由得回忆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两人蹲在热气腾腾的开水间里,他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将邮票撕下来。那时她的框架眼镜度数不准确,看人就像渡了一圈光。
那是1988年的她和阿宝,上海滩上的两个愣头青,可都怀揣着宏图大业。外贸大厦的汪小姐本就喜欢集邮,更何况有个同是外贸公司退休的爸爸,套边的克拉拉舒曼她不是不认得,但看到门外天天坐着的十三点,她还是将那张邮票贴在了粢饭团上。
礼拜头说过,做事得相互成就。就像是排骨年糕,看似毫不相干的两样食材,但经过大厨之手,便成就了一道美味。
“痛傻了?”阿宝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你才傻。”汪小姐白他一眼,但怎么也掩饰不了弯起的嘴角。
“明天我让小宁波给你找几个人来帮忙,你这手不能再做事了。”
汪小姐摇摇头,“不要,我不想让人家觉得我什么事情都要靠你宝总。”说着,将手缩了回来。
阿宝握住手中的虚空,叹了一口气:“搞不懂你干嘛这么在意别人的眼光,靠谁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你也知道黄河路上那些人的嘴。”
“就是因为知道,”汪小姐无奈地笑了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边,继续道,“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阿宝侧身,手撑在栏杆上看她,揶揄道:“虹口小汪果然是成熟了。”
汪小姐没有搭理他这话,只是举着手掌遮住眼前的光出神。
汽车一路颠簸,窗外的风吹散了郊区的黑暗,满街的霓虹灯驶入眼帘。
“我车停在黄河路,我们就在那儿下,先去处理一下你的手,我再送你回去。”阿宝说。
可汪小姐没有同意,只得去了陶陶那里,拿了瓶白酒简单消消毒。
回到家,汪小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事像打了结。想起今夜阿宝说的服饰公司上市之事,怎么都觉得心里不安。当年他抄底A先生,虽说是赚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但如今的资本市场更会吃人,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大不了输了就和你去卖茶叶蛋咯!”
阿宝当时这样说道。
“我为什么要去卖茶叶蛋?”汪小姐把当初阿宝的原话还给了他。
阿宝一愣,随即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来,“怎么?朋友,只能共享福,不能共患难啊?你好伤人的!”
汪小姐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卢美琳的那一巴掌,这才知道自己当初说愿意和宝总一起去卖茶叶蛋有多天真可笑。
于是正色道:“我会救你的,无论发生什么。”
可若想救人,唯先自救。此时的汪小姐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救宝总更是杞人忧天了。这未雨绸缪,缪得也太早了点。还不如祈祷明日不要下雨,好去卸载新到那一船的货。
她拉住被子,捂头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