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鱼缸看一条逐渐翻着白肚皮的鱼,慢慢死在平静的绝望中。
他想起几分钟前,在办公室里医生说:脑子里长了个瘤子,又是精神病人,早些走了也算解脱。
可关乎他人生死之事,阿宝不敢再下决定了。
与此同时,宝胜拿着明珠公司的外贸单,第一次踏进了外贸大厦的门。而这一步,改变了他原本的人生路。
……
出了外贸公司,宝胜一整天浑浑噩噩,脑海里浮现的是听到的对话。
“今朝大盘必跌,侬就趁那时候买进,一倒手,赚来的铜钿就慢慢数吧!”
“可是我怕呀,万一亏了呢?”
“怕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侬又不是不晓得,当初宝总不也是一无所有靠股票起的家吗?”
“说得也是,那我就发达啦。”
……
他难掩激动,告了假就往证券公司去,就拿一月工资试试水吧,万一赢了呢?他想起阿宝站在台阶上那一眼,毅然走进了证券公司的大门。
时间熬起来会很慢,陌生的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悬念,每个围在那一块小黑板前的人都全神贯注。小小的黑板吊在墙上,粉笔写出一串简单的数字。
宝胜也跟着紧张,一个个数字蹦进眼睛,很快就要轮到他那一支。
“涨呀!”宝胜不由得捏紧拳头,明明没有运动,却出了好多汗。
白色的数字写在黑色的板子上,粉末随着风飞,吹进宝胜的鼻腔里,令他抓心抓肺的痒。“涨涨涨……”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落下,宝胜一声大喊:“涨啦!”
他跳了起来,抓住身边陌生人的手,狂喜:“涨啦涨啦!哈哈哈涨啦!”
股市真好,短短几天,几个数字,一倒手就是三个月的工资。原来赚快钱是这般滋味。他卖了股票又买入,鸡生蛋蛋生鸡,要不了多久,他也有资格坐在汪小姐的身旁,一起谈合同、敬酒,要不了多久,他也会在这繁华的上海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成为下一个宝总。
而反观真正的宝总,便失意多了。
送了汪小姐的第二天,阿宝打电话约她夜里一道吃饭,汪小姐只说“没空”,言简意赅,匆匆就挂了。
又过几日,阿宝再打,连“没空”二字都没有,只听他说一个“我”字,电话那头便传来嘟嘟之声了。
阿宝想:麻烦了。
人找不到,烟还是要还的。他托人弄来几条金卡的“罗曼蒂克”,用来送礼很是时髦。思索一番,又向范总拿了两件三羊牌T恤,一条纯羊毛的围巾。
范总玩笑道:“见老丈人呀?侬和汪小姐终于修成正果啦?”
“不要瞎讲。”阿宝翻来覆去检查围巾,头都没抬。
范总是个实干家,熬夜盯了生产线,此时盯着两个熊猫眼,他泡了浓茶,端着个大茶杯,道:“第一次见老丈人要阔气一点,不然显得侬宝总不大气,但也不能太夸张,不然人家会觉得侬铺张,也不好将女儿托福给侬。”
阿宝检查完毕,将围巾叠好,无所谓地哼笑一声:“侬就喜欢想七想八的,她先前买了两条三五香烟是准备给她爸爸的,被我抽掉了,我是去还的。但总不好只拿两条香烟去吧。”
范总点头:“对对对,还要亲自送人家家里去。”
范总又呷一口茶,视线越过杯盖子观察阿宝的神情,继续道:“侬宝总和汪小姐那是纯纯的革命友谊,侬宝总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如再添点钱,就当提前送汪小姐的结婚红包了。反正汪小姐早晚是要嫁人的呀。”说完,吐了一口茶叶沫子。
阿宝不响。
范总盖上杯盖,深深地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走了。临走前,放下一句话,也不知说给谁听:“女婿见老丈人还得提两瓶老酒去,这是规矩。”
阿宝不搭理他,自顾装好东西后,便开车往四川北路去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去拜访礼拜头,往年过节他也总是亲自上门送一份礼物。这原本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可他知道今日汪小姐放假在家,不由得带了些忐忑。
车过百货大厦,他停下半晌后,又驱车走了。
四川北路1569弄4号。
礼拜头开的门,阿宝递过拎着的礼物,往屋里打量一番,并没有汪小姐的身影。
“来就来吧,还拎两瓶茅台。”礼拜头道,又招呼阿宝快进来坐。
“小汪呢?今日不是休息吗?怎么没看到呀?”阿宝撑着墙壁,边换拖鞋边说道。
礼拜头迎了他进门,道:“替我去川沙县那边收一套老家具去了。”
“阿宝来了呀,留下来吃饭呀,正好包了小馄饨。”汪太太从厨房里出来,笑着说。
“好的呀,好久没尝到嬢嬢的手艺了。”阿宝道。
做生意的人本就是自来熟,况且阿宝当年为了搭上汪小姐这条线,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和汪小姐家人自然相处得愉快。
三人边等汪小姐边聊天,阳光从窗玻璃斜照进来,房间里都铺上了一层金纱。沙发上坐着二位长辈,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气,阿宝恍然间像是回到了60年代初。他岁数还小,父母健在,他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阖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