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我四百万呢,我是给侬和爷叔做生意的,不是让侬去卖了的!侬死了谁还我钱!”
阿宝笑了,“是呀,还欠着侬的钱,四百万。”他抱着她,心底终于踏实。
阿宝这个人,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问他什么,也常常不响。但此刻,汪小姐却感受到他外露的情绪不太对劲。
于是推开他,后退半步,问道:“怎么了?”
她这才发现他的衣服皱皱巴巴,还有好多泥点子,不过最令人瞩目的还是肩上那一摊白色的粢米团。
看着他这副滑稽样,汪小姐似乎一时忘记了自己要和他划清界线的雄心壮志,她嫌弃道:“侬这是去挖煤了呀?脏成这副样子!”
说着,她掏了掏手提包找纸巾,想将饭团拿下,却发现走得匆忙,根本没带。她便自然地伸进阿宝的口袋中,拿出他的西装手帕来,“侬不要做外贸也不要炒股票了,往后去卖粢饭团,我看也蛮好。”
还未拿下粢饭团,她就感觉不太对。
“这是什么?”汪小姐疑惑,双手将手帕在空中一展,露出密密麻麻的字来。
“没什么!”阿宝心慌,伸手就要去抢。
汪小姐一记转身,将手帕捏紧,回过头去狐疑地看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哎呀真的没什么,侬快还我好伐!”阿宝着急,从她腰后伸出双手就去拿。
“没有什么侬这么紧张?我不信!”汪小姐恶狠狠地睖他,边说还边展开手帕开始一字一字地读出来:“明珠你好……”
“写给我的?”汪小姐不由得提高声音,看向阿宝的眼神亮闪闪的。
阿宝捂住了她的嘴,又见她眼睛转得滴溜快,又一手蒙住了她的眼。
汪小姐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只在心中大骂无耻之徒!
阿宝从后面抱着她,安安静静的,胸膛贴着她的背,感觉今日上海的太阳将峨眉山的雪风彻底吹散,他的心脏满得快要溢了出来。
一楼的爷叔在屋里放收音机,他将一盘磁带插进卡槽,按下播放键,压带轮拉着黑色的塑料带子转动,收音机里传出耳熟能详的歌来:
一段情要埋藏多少年/一封信要迟来多少天/两颗心要承受多少痛苦的煎熬/才能够彼此完全明了
阿宝从背后抱着汪小姐,脸靠在她的背上,闻着她熟悉的发香,只觉此心安处是吾乡。
然而,两声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礼拜头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脸上是少有的严肃,他斥责道:“不像话。”
汪小姐倒是肩膀一缩,吐了吐舌头,从阿宝手里拽过手帕,跑了。
礼拜头说:“你跟我上来。”
阿宝心里发虚,只觉得背上一阵风,他说:“爷叔,我先回去换个衣服吧。”
礼拜头转身打量他,说:“不用。”便背着手往楼上去。
阿宝跟在后面,听出了他脚步是不同于往日的沉重。
“你跟小汪认识多久了?”礼拜头坐在沙发上,问道。
阿宝如坐针毡,膝盖不由得都并拢了,余光瞥见鞋尖上大团的黑泥,他想,还不如死在峨眉山。
“六年了。”阿宝回答。
礼拜头“嗯”了一声,又问:“你是几几年生的?”他声音平常,神色也平常,但阿宝偏偏听出了不平常的感觉。
阿宝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背上被风吹过又是一阵汗,他说:“我是五六年生的。”
礼拜头皱着眉头沉吟片刻:“那今年该有三十七了,比小汪大十一岁呀。”
阿宝不响。
他又问:“听说小汪给了你一笔四百万的单子,又被你转掉了。”
礼拜头是外贸公司内退的,让汪小姐接了班,他不似商人的圆滑,身上有一种公家单位天然的疏离。
不同于生意场上的运筹帷幄,阿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他觉得快得了失语症,只能沉默着点点头。
礼拜头倒是没有再说其他,又问了许多外贸股票之事,阿宝这才将绷紧的脊梁悄悄放松。
二人聊完,礼拜头将他送到楼下,只笑了笑,和蔼地说道:“你们年轻人谈朋友我是不想掺和的,只是小汪岁数还小,有些事体还是要慎重。”
阿宝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