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沉,坠在水面映出昏黄的颜色,河岸边几顶荷叶交互叠着,随风轻轻摇晃。
忽然间摇晃变得剧烈,荷叶东倒西歪,一捧黑发凭空从其间升出,随之又冒出了两条赤白手臂。
那手臂拨开荷叶与清波,猛地扣到岸上,纤细腕子陷在黑沉的淤泥里,明晃晃的白上沾满了湿土和碎草叶,片刻,却被从泥地里踉跄站起的主人满不在意地鞠了捧清水拂开。
洗净的双手合起,时旭捞起坠水的青袍下摆拧了拧,垂眸轻声开口道:“……这便到地方了吧。”
风拂叶响,她侧耳作倾听的模样,点了点头又道:“那我抱着你可好?这样快点。”
得到了对方允诺,她才弯下腰去,从岸边浅水里捞起一只绿油油的乌龟放入了臂弯中。
那龟如小孩巴掌大小,扒着她的胳膊慢悠悠却极努力地伸出头去,嘴巴一张一合吹出了个水泡。
于是刚从水中爬出的时旭耳边便自然而然响起了它的抱怨,安抚地点了点乌龟的小脑袋,她指尖一掐,碧绿的火焰凭空燃起,左右晃动后凝成了几段清透的短线,其中最长最凝实的一段遥遥指向了远处村落的方向。
她所处的这处地方四面环山,中间劈开一条长河,而魂线所指的村落依山傍水而建,本该风景秀丽、平和安宁,但在时旭眼中却恰恰相反,从山脚下的人家到树木葱郁的山间,黑气盘旋而上,越走越浓,直到山腰处黑至顶峰,如同一条阴翳的长虫缠绕其间。
怨气如此深重,是大凶之兆啊,时旭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却不缓不慢地走向前方村落。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时旭不是什么莽汉,也不是所向披靡的勇士,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自从一方寒潭中醒来后,时旭就发现她丧失了所有关于自己的记忆。
她记得曾经学过奇门遁甲、斩妖除魔之类的道法剑术,甚至某些堪称旁门左道的术法她也了解透彻。
但她不记得,是谁教了她这些,而她又用这些做过什么。她是谁,她有过怎样的过往,时旭一概不知。
寒潭里还有一只活了很多年的乌龟精,自称将军,能与她神识沟通,看她睁眼怼着她的鼻子就吐水泡道:你是时旭。绿豆王八眼盯着她轻飘飘再爆出句:你是天命的救世者。
两记重料落下,它又告诉时旭,她现下魂魄不全、肉身失踪,全靠寒潭莲藕借了壳子,她才有了实体,她须得去把残魂都找回来,这便又唬了时旭一跳。
堪称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她自查一番,确实如乌龟所说,她魂魄不全,寄生在莲藕上。
什么天命的救世者,连自己都七零八碎没有人样了,还怎么救世,时旭暗暗扶额,颇感荒唐。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自己赤条条来都不算个人,也没有什么好顾及的,索性在乌龟的指点下引魂力出体,凝聚魂线来探寻其余魂魄所在。
而缺失的第一魄,雀阴,便在这山中,离她醒来所在的那座山不过隔了几里,顺流漂下不到半天就到了。
横穿大半个村落后,即将出村入山之时,时旭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
黑色森森,时旭伸手碰了碰,一脚迈进去,转眼又面朝原地转了回来,重复几次,用魂火烧了两遍,皆是如此。
“好奇怪的结界。”
她托着将军,一下一下点抚着龟壳思索着,正想换个法子再试试,身后突然吵吵嚷嚷拥上了数十来个布衣短褐的村民,上来便大叫道:“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兜头便是巨网砸下,时旭只来得及摆出懵然的表情,那边已经乌泱泱全围到了她身边。
“抓到了吗?”
“抓住了!”
“这下好了!人数该够了!”
“……”
杂七杂八,七嘴八舌,一片混乱中时旭默默举起了手道:“……请问,诸位现在是在作什么呢?”
这下仿佛点醒了众人,一群老弱妇孺止了话头七手八脚地要来捆她手脚,一高瘦妇人随手摘了个酸梨,利落地塞进了时旭嘴中,时旭顿悟,脑中大喊一声“将军缩好”,随后也利落地将手中的乌龟一甩,任绿乌龟在空中翻了个身,呼哧落进了路边草丛。
耳边嗡嗡吵着“她刚才丢了个什么出去?!”“罪过、罪过”“别怨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说那么多作什么”“快把她捆起来”诸如此类杂言杂语,时旭呜呜呀呀与将军神识交流。
【这些人实在不对劲,我先随他们走一趟,或许能寻到上山的办法。】
【事出有急,或有灾险,劳烦你在此处待一会。】
【将军?将军?】
—对方切断了神识交流。
时旭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军虽然活得久知道得多,但除了壳硬了点、能抵御许多伤害外,没有任何能够自保的手段,带他冒险万万不可。
那边众人缚了她的手脚,将时旭抬猪崽一样举到了山脚一户人家。
“哑娘,带人去收拾收拾。”网被撤开,时旭好容易双脚沾了地,立刻又被攘进了一间小屋。
那说话的人一甩木门,自顾自在外面大喊,随即一阵忙乱的脚步响起,薄透的窗户纸上隐隐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