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动的人头。
被扔进来的姿势不太好看,时旭挪挪身子安稳坐下,突然感到角落里投来一道视线,偏头望去,一绿袍少女迅速低下头,时旭感到有些好笑,心道:“这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也不再多想,而是抬眼观察起屋内环境。
“家徒四壁”用来形容这间破屋是最为合适的了,除了些柴火这房里什么都没有,角落倒是捆着男男女女共六个身着华服、头戴金冠的人,珠翠绸缎的宝气衬得墙壁都亮堂了几分。
再一细看,这六人衣裳花花绿绿、脸上涂脂抹粉,颇为俏丽,只是大多泪眼汪汪,嘴里被塞着抹布,只能发出些抽抽噎噎的声响,看着十分违和滑稽。
见时旭被扔进来,其中看着年纪稍长的五人颇为激动,“啊呜哦咦”地向门的方向叫嚷,外面守着的人重重砸了一拳门框,斥道:“安生点!再叫拔了你们的舌头!”
顿时,那几人又如鹌鹑般静了下来,倒是门外的人开始闲聊。
“这次足足抓了七个人,相貌也是好的,蛇神大人该满意了吧。”
“唉,但愿吧,上月三个送去让它犯了怒,真是好生受罪。”
“这年月人真没法活,要不然谁要送人给那妖……”
话未说尽,被猝然打断:“你疯了!小心被听到,你一家都别想活!”
“……”
两人噤声,过了会屋门被推开,一灰衣妇人携着两个小丫头进来,一个丫头手捧金冠,另一个怀抱衣裙,而妇人自己掌了盏油灯放在地上,随后拿把小刷子便往时旭脸上涂抹。
抹脸点唇、描眉画眼、金冠束发、缎袍加身。
这番体验可谓新奇,时旭也不挣扎,乖巧地任三人一通拾掇,大睁着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妇人和丫头们来回走动,两个丫头瘦瘦小小,动作也颤颤,最后其中一个忍不住跑过来蒙上时旭的眼睛,被绑着的时旭没哭,她却带了哭腔道:“姐姐,你别看了……”
覆在眼上的双手温热,眼泪落到脸上也是温的,时旭心中叹气,但她仍然依言闭上了眼,脸上泪水滑过的地方留下干巴的痕迹。
她伸手,轻轻擦去了。
天色黑得很快,油灯燃着的火颤巍巍将人的影子拉长,影子叠影子,一起打在墙上,看起来就像人包着人一样。外面守着的人等急了,伸头往里喊道:“哑娘,快点,时辰要到了。”
妇人不吱声,小丫头们连连应声说好了,屋内七人便被连拖带拽地拉出门外。
村内没有一点灯火,只有月光映在路面,模模糊糊勾勒出院门前停着的六顶花轿的轮廓。
时旭视力极佳,放眼一望,六顶花轿通身艳红,飞翘的轿顶四角垂下几串银铃,冷风一吹,发出婴孩啼哭般的清响,叮铃铃,叮铃铃,随着夜风传出很远。
几名村民上前把众人口中破布拿下道:“还有什么遗言现在都说了吧。”
中间的男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砰砰开始磕头,“求求你们,放了我吧!你们要什么我都能给,我真的不想死,我家中尚有老母,我不想死不想死……”
跪倒哭喊之声一时不绝于耳,夜色里重重人影如鬼魅般立着,岿然不动,任凭他们喊破了天去,也无人动容应答。
喊了一会,众人嘴巴又被重新堵住,时旭左右一看,心道这脂粉用料实在奇异,纵使泪流满面妆容却能保持如初。
那边有村民点了点轿子,发出疑问,“怎么只有六顶轿子?以往不是有几人便派几顶吗?”
“不知道啊。”
“这……要不要撤下一人来?”
“撤什么撤,撤了你养着?没准儿算错了,赶紧把人塞进去。”
六顶轿子七个人,时旭和绿袍少女被推向同一顶轿子。
那少女面若满月,柳眉杏眼,额间一点痣般的红疤,身量尚小,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即使被五花大绑,腰板却依然挺直,见村民来攘她,背脊一侧,自己便钻进了轿中。
不等人来,时旭也自觉钻了进去,刚坐定,便听到外面跪地磕头声频频响起,数十道叫喊声顺着夏夜凉风飘散开去,乱乱糟糟,又是“伏望天地”,又是“蛇神显灵”,又是“保我家财兴旺”,待到声音落下,轿子便晃悠悠地被抬了起来。
轿子抬得很是颠荡,时旭靠倚着轿身稳住身形,周围怨气渐浓,她估摸着已经进了结界内,于是咬着嘴里的酸梨,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
心里正感叹梨子的好吃,身旁布帛撕裂之声突然响起,“呸呸”两声,少女摘了嘴里破布,挣了华服麻绳,露出里面的蓝色劲装,随之又从腰封处凭空抓出一把长剑,见她看来,正欲掐诀探看的动作顿住,扯出一抹安抚的笑容道:“姑娘你不要怕。”
时旭本来就心如止水,提不上怕或不怕,但闻言还是眯着眼冲少女笑了,示意:我不怕。
那少女又道:“我师承玄灵剑派务虚道尊,姓兰,单名一个昭字,昭如日月的昭,姑娘可信我,我绝不会让你们为妖邪所害。”
说着帮时旭解了绑,从腰间荷包摸出几张黄符塞到她手心。
“待会上了山,姑娘只管找地方躲好,碰见邪物便将这符纸抛出去,能暂时抵御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