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均再能够下床走动,已经是近乎一月后了。
他带着绯夜幻化的影子在夙华山奔逃,慌不择路跑到了断崖,无可奈何地跳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只知道如果被抓,他就会被当作诱饵。
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已知可以和鲤族近距离接触的凡人。
标记只是他宽慰绯夜的借口,他本就没有打算留下标记。这样,等到士兵离开夙华,已经是很多天后了,绯夜就找不到他了。没有他这个累赘,绯夜就能以更自由的态度躲藏起来。只要他的通缉令不撤,绯夜就可以不出来。
白均从断崖上摔下来,落入了奔腾汹涌的河水,被迫卷着往更远处漂流。他如救命稻草抱住一棵浮木,却怎么也靠不到岸,最终在一处瀑布被高高抛下,重重落入了深潭,巨大的冲击让他当场昏了过去。
所幸他随水漂流,最终搁浅在岸边,被渔民救了上来。
但是他的左眼被杂物撞击,又浮沉了这么久,已经回天无力,彻底瞎掉了。一条胳膊被木头砸过,骨头有些错位。
一只眼,一条手臂,让绯夜能够逃离无穷尽的追捕。
白均想也不算太亏。
他落脚在渔光村,用的还是沈岚这个化名,只说自己是个落魄人家的公子,家里遭难才出来,无意间失足才溺水。
渔光村的村民都很朴实,也没人对他的来历太过重视。救他回来的李旭忠厚老实,颇有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态势,和他媳妇一起照顾高烧不退的白均,两人的女儿李青青只有六岁,懂事得很,爹娘不在时就守着白均,邻居小孩叫她也不出去。
白均现下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伤了的胳膊被渔光村的赤脚大夫看过,竟也养好了不少。
他不是没想过绯夜,但是绯夜不是凡人,她有长长久久的寿命。人生数十寒暑便作一怀黄土,生时功名利禄爱恨情仇尽皆入土盖棺定论,他是绯夜生命中的过客,只消几年,再不济不过十几年,绯夜就能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再无牵挂。
到时候,她也能安心去跃龙门,竞神成功,彼时即便鲤族传言还没有消散,成了真龙的她也与这些都无关了。
刚醒来的时候白均的精神昏昏沉沉,几乎是下意识往怀里探,没摸到他珍藏的木盒几乎疯了一样跌下床往外爬。
其实那木盒在白均被救起来时从怀里掉出来,李旭擦干净了放在床头,只是白均没看见,那股疯癫的劲头把李旭吓得不轻。
小院回不去,京华的房子也付之一炬,木箧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他作为画师能留下的,只有一只笔,和那木盒里的一幅画。
画很小,不过巴掌大,画着一条绯写鲤和一个少女。
让他名扬天下的鲤图并不是他的第一幅,而是这小小的简单的画。
这是他知道自己路的第一幅画,明白妙笔老人话的第一幅画,也是他……明白自己的第一幅画。
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绯夜了,白均想,凭这个,不管是苟且偷生几十年,还是被抓后负隅顽抗被活活打死,他都不怕了。
“小岚,等你伤好了,有什么打算?”
李旭虚长白均十岁,叫声小岚白均也不吃亏。
白均道:“还没想好……左右不过去谋个差事,勉强糊口也罢了。”
李家娘子忧心忡忡,“现在世道乱着,找个差事哪儿那么容易,小岚你从大宅子里出来,又是新面孔,那帮人不往死里压榨你就怪了。”
白均唔了一声,没接话。
他颠沛流离这么久,早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或者说从京华逃出来的时候,之后可能的每一步他都想过。
李青青给白均夹了一块鱼肉,“沈哥哥你吃!”
白均笑着捧起碗,“谢谢青青。”
他看着李旭和李家娘子,眉目间皆是淡然,仿佛不曾为生活愁苦,“什么公子贵人都是以前的事。李大哥你们救了我收留我,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一穷二白。单是为了你们的恩,我也得找个活计。”
李旭连忙给白均夹菜,“哎哎哎说这话见外了不是,你李大哥贪你那点钱啊?那你以后去哪儿?离村子几里地是羊枣镇,村子里有些小伙子都在那儿,你去那儿看看?读书人,当个师爷也行啊。”
白均失笑,师爷也不是说当就当的。
何况他不一定会留在这里,只把李旭的恩还了之后就换个地方。
李家娘子道:“憨货,快别说了。小岚脸色这么差,身子骨还没好,多留一阵子,养好了再说。”
李旭挠头,“其实……其实我想有个事儿,小岚干挺好的。”
桌上三人齐齐看他。
李旭道:“咱们村子里的娃子,都没读过书,小子一个比一个二百五,丫头也泼辣,多少家都怕自家闺女儿嫁不出去。小岚是读书人,在村子里教教书,也好吧?”
李青青眼睛一亮,拽着白均衣服不放了,“沈哥哥,你教我们读书好不好?你前两天给我讲诗,我都会背了!隔壁的刘小泉可羡慕我了!”
“……这……”
白均有些犹豫。
李旭道:“这只是我的想法啊,小岚你有别的安排就去做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