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站外的顶棚是半透明的,谷雨站在下面像一只被低温烘烤的大虾。九月刚开学的日子,秋老虎来势汹汹,太阳洒在路上跟撒了一地白银一样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刚要刷卡进站的时候,她爸非要让她在闸口等一会儿,他一定要去旁边的便利店里帮她买一瓶饮料。她觉得有点好笑,好像他们在演语文课话剧似的。
谷雨真的很想说:“爹啊,候车大厅里就有便利店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二十米,你给我一把零钱我自己去买不就行了,你真没必要走两百米去整个南水北调的大工程。”
但是她没有说,因为她懂。进了站,爸爸就没法亲自给她买了。谷雨爸爸表现父爱的机会实在不多,程度也实在不深。他俩的对话止步于机械的一来一回:
“看你平时挺喜欢喝这个的。”他把手上的袋子递给谷雨。
“哦。”谷雨接过。
“到了就打电话给你大伯母。”
“好。”
“身份证别弄丢了。”
“刚看了,还在。”
“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
......
“那我进去了?”
“行。”
......
就在谷雨快要过闸机的时候,爸爸突然又叫住了她,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大堆零钱塞给她:“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就自己买,别怕花钱。”
谷雨受不了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转身面对他:“爸,我想回南城上高中真的不是因为你和王阿姨的事。你们的事是你们的事,我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把这两件事绑一块,你也别。我走了之后你就让王阿姨她们搬过来住吧,你们俩的事我真的没意见,真的,我觉得你俩一起过得开开心心的挺好的。”
大概是演得有点过了,谷雨觉得她有点撑不下去了,于是趁着笑容跨下去之前赶紧转身刷卡进站。她没有回头。谷雨不想看到爸爸的表情。万一他看起来很不舍怎么办?那样她会难过的。如果他看起来一脸欣慰,她会更难过。
她在候车大厅找了空调出风口的位置坐下,打开了爸爸递给她的那个黑色塑料袋,是可乐。
她是喜欢喝可乐没错,夏天和可乐是绝配也没错。
可这是无糖可乐。无糖可乐,狗都不喝!还是两瓶!发明无糖可乐的人应该抓起来被判刑!
因为它伤害了一个烈日炎炎下口干舌燥的人。
那就是她爸,和他别扭的父爱。他两手空空,没记得给自己买一瓶水。想到这里,谷雨扭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好了,现在被伤害的人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她自己。
谷雨抿了抿嘴。
五岁之前,她都一直和爸爸妈妈生活在外婆家,自从五岁那年爸妈分开,爸爸独自带着她回到南城后,他们之间就很少有过真正的交谈了。
跟大部分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没有人会跟你说其实你在失去父母中的某一方时,也代表着你已经失去另一方了,基本可以当做父母双亡。
上了初中后,谷雨开始住校,父女之间的沉默变本加厉。除了每个月固定汇到卡里的生活费之外,好像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惊扰到对方的生活。
有节语文课上,老师让大家用一个词来形容父母与儿女之间的关系,照例没什么人举手。
语文老师推了推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谷雨从这个动作开始就准备起身了。果不其然,老师一个眼神,习惯了被老师们当救场选择的她站起来不假思索地瞎扯了一个答案:“是欠与被欠的关系。”
老师得意地点点头,兴奋地说:“没错,是亏欠,人和人的感情,特别是亲情,都跟亏欠有很大关系,我们亏欠谁,又愿意被谁亏欠,这种亏欠关系是否是自愿选择的,这几个命题往往能囊括我们生活中所见到的大部分情感......”
别念了师傅,别念了师傅。
上了年纪的老师大概是在沉闷的课堂上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感性词汇,开始口若悬河地进入一个忘我的布道状态。引经据典,遣词照句,可见是一位极有语文素养的老师,可惜效果极其催眠。
谷雨听得昏昏欲睡,她哪里有想这么多,她的欠,真的就是只是字面意思的欠而已。她轻轻推了同桌一下,小声说了句“掩护我。”就放弃抵抗趴在了桌子上,斜着头看窗外对面商业街高楼上悬着的阿迪达斯广告牌——everything is possible。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间冷暖千万种,那么总要允许有些人的亲情,干枯得只剩下欠债还钱吧。
那么此刻,脑海中浮现出爸爸在被烘烤的柏油路上而形变扭曲的背影,她眼眶里滚动的温热液体是什么?
真的都干枯了吗?谷雨忍了忍冲上鼻头的酸涩,决定不再去想。
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车程不长,两个小时就到了。
“我就站在那个红毛丹底下。”
“红毛丹底下?动车站门口那条路的路牌上没有红毛丹啊?你确定吗?”
“是吗......那这是什么?”谷雨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