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飘摇,李贤的身子被轻柔的光线勾勒得愈加温润,他的眼角噙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婉儿手忙脚乱地收拾案上的书卷。
窗外夜色沉沉,婉儿以为李贤早已回内殿就寝,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会在这个时候到书房里来,且人赃并获,撞见她偷读注疏。若说别的书也就罢了,偏偏这《后汉书》的注是李贤最为珍视的,他一向不喜欢让旁人触碰。
婉儿收好书卷,急忙从桌案后面转出,陪着小心道:“奴婢知错了!”
李贤出乎意料地大度,“不过是读了几页书,何错之有?再说了,圣人的书本就是留给咱们看的,若知道你爱读,早些便赠与你读了!”
婉儿听了此言,又见李贤果然没有丝毫着恼之色,便暗暗宽了心。
李贤陪着那房家大小姐闹了一天,此时颇有些乏了,余光瞥见窗下炉火上煨着一壶开水,便吩咐婉儿沏一杯茶来提神。
婉儿沏好茶,递给李贤,道:“太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贤接过去饮了一口,然后细细把玩着茶碗,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婉儿身上,笑道:“今儿被楚楚缠了一天,落下不少功课,本想回来补上,却见你在这儿用功,便不忍打扰!”
不是不忍心打扰,只是眼前这幅挑灯夜灯的画面太美,想让它多留一会儿罢了。他以前只道婉儿容貌清丽出众,却浑身是刺,可远观不可亵玩,此时见她安静下来的时候,竟别有一番景致,与往常大不相同。
李贤这目光过于暧昧,盯得婉儿脸上烫的厉害,她下意识低下头,道:“婉儿以后不会了!”
李贤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为什么不会!不但要读,而且以后他们注疏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替我监督他们!这是命令,不能推辞!”
李贤越说越觉得有趣儿,只恨没有早些想到这个主意。
婉儿深知这位太子爷的脾性,这会儿打他的兴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于是只得暂时答应下来,道:“太子既然吩咐,婉儿领命便是!”
奇怪的声音响了几声,婉儿这才想起从中午到现在滴米未进,不由窘得更加厉害。
李贤先是一愣,待弄清楚声音的来源,不由朗声一笑,道:“本王也饿了,今天正好从母后那里得了杭州进贡的糕点,你去取来,我们一起吃!”
婉儿领命,将那盒点心取来,一叠叠摆放在桌面上。
李贤见婉儿恭顺地立在一边,奇道:“你难道打算站着吃不成?”
婉儿犹豫片刻,心知依着李贤的脾气,定然推辞不过,这才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了。
李贤捡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口中,边嚼边道:“从明天起,你就来帮本王监工,不准他们偷懒,下个月初五,是父皇的生日,这《后汉书》的注疏,一定要赶在那日之前完成,本王要当作寿礼献给父皇!”
婉儿咬了一口莲蓉,听了李贤的话,不由皱一皱眉。李贤看在眼中,道:“莫非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婉儿顿了顿,道:“是这莲蓉太甜了!”
李贤也不做疑,继续兴致勃勃地谈论他的主意。
婉儿悄悄打量着他,心里暗暗揣测:东汉倾覆,大权屡次落于皇后与外戚之手,此书多有记载。如今大唐国君虽是李治,但皇后却屡屡干政,野心已是满朝皆知。李贤此时注《后汉书》,不知是何用意。
就算李贤没有其它用意,但这本书若是被武后看了,难免会生出疑心,彼时母子互相猜忌,李贤羽翼未丰,绝不是武后的对手。
李治已数年不曾理会朝政,武后垂帘听政,在朝中党同伐异,许是李贤害怕朝政被武氏一族完全掌控,故而兵行险招,用这种方式劝谏。若当真如此,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且不说别的,就说如今大半个朝廷已被武家收买,此时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思及此,婉儿下意识地轻叹了一口气,见李贤正玩味儿地打量着他,忙借口解释道:“有些困了!”
李贤温润一笑,道:“回去歇息吧!”
婉儿起身离开,到了门口回头一瞧,但见李贤已坐在书桌前,摊起那册后汉书,认真地研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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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婉儿果然勤勤恳恳地做起了监工,刚开始,这些注疏的夫子们只拿她当个端茶倒水的宫人,后来多了交流,竟发现婉儿天资聪颖,又博览群书,对一些问题的见解甚是精妙,于是对她刮目相看,甚至忙不过来时,还叫她帮忙。
一个月后,注疏顺利完成,李贤十分欢喜,并亲自誊抄,亲手装订,只待寿辰那日面呈天子。婉儿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并不似李贤那般欢喜,她屡次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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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竹影摇动,池子里蛙声阵阵。
巡夜的禁卫刚走,忽有一个黑影从僻静的草丛里闪出,左右张望一眼,便直奔东宫偏殿。
婉儿在门里听到动静有些不大对劲儿,忙拢手吹灭了那盏昏暗的油灯,悄悄躲进角落里。
殿门被人轻轻推开,黑衣人麻利地闪身进来。
呲拉一声,那人竟胆大地燃着了火折子。
婉儿身在暗处,因此她看得见那人,那人却看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