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隔着盈盈日光,见婉儿一身女官装束,端端正正地在热闹的春光里坐着,突觉这画面无限凄凉。
这两年多来,她时常会想起贤哥哥,禁宫里少了他的陪伴,日子尤其漫长,她与其它几位皇子又向来不甚亲近,便愈发觉得孤寂虚妄。
觐见母后的时候,她偶尔会见到婉儿,婉儿总是客客气气地同她做礼,平平淡淡寒暄上几句,从来不曾提及贤哥哥,仿佛已经忘了东宫里曾经发生的事情。她把自己伪装的很好,世人皆以为她春风得意,深得当今皇后娘娘宠信,可太平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婉儿的心底却未必如表面上那般风光。
至少今时今日,听到贤哥哥的消息,她仍会黯然神伤。
“也许相忘于江湖,于你于他,都是最好的选择!”太平换一只手臂撑着鬓角,幽幽叹一口气。
婉儿轻敛起眉目,将目光投向这一池春水,看着鱼儿聚拢到一处觅食,少顷又四散开去,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太平见她良久无语,目光一转,坐正了些,接着叹道:“我今早去父皇宫中请安,见他的病又重了几分,怕是难有好转了!”
婉儿垂眸,她自然识得太平话里有话,却碍于话题敏感,不便多说什么,只道:“陛下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太平稍稍不悦,道:“你如今倒也同我玩起心思来了!父皇恐怕扛不过今年了,这谁都能看得出来,英王既已回宫,母后却迟迟不肯下诏立他为太子,莫非还有别的想法不成”
婉儿见太平似有怒容,忙起身恭顺道:“圣意如何,奴婢实不敢妄加揣测!”武后的心思,她的确看不透彻,这些日子以来,向她探听口风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她简直不胜其扰。
太平见婉儿口风谨慎,又见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倒不好发作,只道此路不通,不由目光轻转,端起茶碗饮了一口,默默打量着婉儿,道:“听说,武三思也要回来了?”
武三思在西北边陲驻守近两年,突然被武后召回长安,这里面释放的信号,难免令人不安。最近朝廷里多有些传言,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形势到底往何处发展,实在是难以预料。只是想不到太平公主一向置身事外,如今倒也关心起朝政来。
“皇后娘娘是殿下的亲生母亲,自然处处会为殿下谋划,朝中局势复杂,可于殿下来说,却无需过分担忧!”
太平勾唇冷笑,道:“婉儿,你以为我是在为自己的处境担忧?你错了,我是为着李氏一族!你心里应该清楚,如果将来的太子不姓李,那我们李家子孙必遭灭门之灾,包括李贤和他刚出生的孩子!”
婉儿正要为太平续茶,闻言手腕一滞,暖壶里的水便溅了一些出来。
她放下暖壶,顿了顿,抬眸直视太平,淡淡道:“殿下与婉儿相知一场,就算不说这些,婉儿也必会为殿下谋划,殿下放心,殿下的思虑,婉儿放在心上便是!”
太平眉宇间阴云驱散,目光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意趣儿,挑眉轻笑道:“我就知道,你并非如此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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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狄府,朵朵桃花如云般绽放,桃花树下,人影攒动,这座荒废了许久的宅子,突然又重新热闹起来。
狄仁杰身着常服,单手负于身后,正悠闲地指挥下人们整理苗圃。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看到了从远处缓步而来的婉儿,不由轻笑,“姑娘的消息当真灵通,下官这才到长安,姑娘便来了!”
婉儿拱手做礼,笑道:“恭喜狄大人官复原职!”
狄仁杰朗笑着回了礼,长袖一挥,道:“既然来了,请到屋里坐吧!”
婉儿省了客套的虚礼,随着狄仁杰进了客室,两人临着矮几席地而坐,仆从奉上茶水点心。
婉儿环视一圈,见厅里布置得虽不华丽,却古朴雅致,别有一番风味,不由称赞几句。目光继续游走,堪堪落在墙头的一副画卷上,笑道:“如果婉儿猜的不错,这野云万里,泛舟湖上,怕是出自大人的手笔吧?”
狄仁杰单手撑在膝头,颇有风骨地捋一捋胡须,朗声笑道:“下官手拙,让姑娘见笑了!”
婉儿略略笑了笑,道:“看这画里的意境,想必大人这几年过得还算惬意!”
狄仁杰目光微顿,笑道:“姑娘是怪本官当年不辞而别,失信于姑娘?”
婉儿抬眸看他,轻描淡写道:“大人是高义之人,婉儿相信若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大人定不会不辞而别,婉儿不怨大人,只是好奇,当年大人到底遭遇了什么?”
狄仁杰微眯起双眸,当年的情形仿佛又历历浮现在眼前,他叹一口气,道:“当年的事,下官已经忘了,姑娘也忘了吧!”
有些事早已盖棺定论,重新挖出来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尤其是如今朝中气氛紧张,怕是再当不得任何变数。
婉儿勾一勾唇角,抬眸直视狄仁杰,幽幽道:“有些事,总要有人记得!”
狄仁杰手里的茶碗默默在唇畔停住,顿了顿,道:“当年的事,下官并没有查出什么结果,委实没有什么可以与姑娘讲的!”
婉儿心头不悦,抬眸审视着狄仁杰,目光悄然犀利起来,沉声道: